民的好官。“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他一心付出?他本质是个权力狂。靠哄的也好,骗的也好,有权就好!哪怕日夜辛苦,比最穷的渔夫还要苦;哪怕步步艰险,比惊涛骇浪还要险;哪怕一时也赚不到多少钱,远远比不上商人们。这些都不管!只要一群人听他的话、颂扬他、行他的号令,他就从骨子里往外舒服出来。
要人们听他的话,他难免装出高大上的模样。
装得久了,他自己也模糊了,简直好像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步步往上,就仿佛是这些人拥着他,到云巅的深处。
云巅深处,忽然静了。
如果说人们对于蓝兰岛守的心情,要喧哗拥嚷出来,他们对于女君的心情,已经不需要嚷。
只需要一句话,两个字:君裳。
裳字,直呼其名,似乎是大不敬。用在这儿,却成了大敬。
没有人命令,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主动避开了这个字。这个本来很平常的字。这个字是女君的名字,于是他们日常不再用。他们用这个字时,带着极大的尊敬、极大的信任、极大的指望。
“君裳。”
说完这个词汇,他们别的都不用再说。
不用再表达自己有多景仰,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的景仰。君裳一定都清楚。
不用细说自己有多少困难。太琐细的事,去占用君裳的时间,怎么好意思?反正,如果是大家都有的困难,君裳一定会知道。她想听得更详细,一定会听大尹、平章、阁丞们来问的。那时再说好了。
没有问,他们就静着。静谥中,一切都已经传达。
蓝兰岛守知道了自己跟君主的差距。
这个差距过于悬殊,他也没野心去弥补了。他只要在那至高的存在之下,被允许,多得一点人间的喧哗荣耀,就已经知足。
他哽咽着跪下:“君主!您……您怎的在这里?”
他以为云裳会坐在宫中,召他晋见。没想到云裳迎他到这里。
“你为百姓,多辛劳了。”云裳含着笑,亲手把他扶起来。
她的手,并不细腻,按传统意义也称不上有多美。
可整整半天,被她搀挽过的他的手,都是麻的,像被细溜的电流蹿过去,竟至于都抬不起来。
再过多久,他都记得自己的手曾经被怎样至高存在碰触过。
那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美”的概念。
他跪倒在云裳脚下述职。
不敢云山雾罩,他只说他确实做了的事。
不敢邀功,他不敢咬什么“重音”、做什么“暗示”。
他甚至不敢夸奖京岛的建设。
——夸奖?
父母对子女是夸奖。师长对弟子是夸奖。甚至同路之人有夸奖。你见过泥砂夸奖天上宫阙吗?
蓝兰岛守,只是诚实的叙述,他还没做到位的事、能在京岛学到的事。
他说完之后,云裳开始夸奖他。
他值得夸奖:蓝兰岛在灾后的救援处置,兼思、宝刀他们在现场目睹,非常精彩,令人心折。
云裳让他总结出经验,叫各地参考推行,好少走弯路。
这经验,蓝兰岛守已经整理好了。他在制定一切建设规划时,就已经准备好有朝一日去教给别人。现在,他谦虚地说,带来的只是一些“草稿、原始数据”,愿与前辈、大人、同僚们,一起参详。
云裳再次称许他,然后补充:还有这次的缺失,也一起总结上去,让今后别人能避免。
蓝兰岛守一时没听清,就点头称是,然后反应过来——
缺失?
天灾面前,他难道没有尽了人类能做的事?
显然没有。
他的应对,可谓精彩,但还称不上无懈可击。
最大的一点是:医药救援明显没有跟上!
并没有专门的医护救援队。人们凭着生活中的技巧,将被压住的人挖出来、给骨胳折损的人绑着木板定骨、给生病的人喂点药、给伤口严重的人敷点药。
然而药从何来?一般人处置不了的更严重的病,又如何延医?
蓝兰岛守的整个体系中,缺乏医药体系。
他冷汗涔涔而下。
并不因为犯了个错误。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功大于错。但这个错误犯下,说明他一切都为了功利、好看,却忽视了最基本的人命安危。
因为他本质就是个功利至上、而蔑视平民的人。
这一点,在他整个应灾体系的缺陷里,云裳应该洞若观火。
他没有升迁的希望了。
蓝兰岛守牙齿打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