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墙。灰得舒心悦目、灰得通心畅胃,灰得人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灰墙上露出翠竹梢。
翠竹梢外透出秋千影。
秋千影静着。冰林坊里的姑娘,从墙外一个都看不见,只有偶尔的丝竹声,静静飘出。
何等的手笔!这比斗大的店招还醒目呢。
灰墙中的大门也极尽清幽雅静之能事,简直可以当艺术品。
但它总是不开。
这个门脸儿,只是给人看的,不是为了给人用的。
客人要来,总是走侧门、腰门、小门、后门。
这种欢场,跟大官儿的府门一样,日常来客,还是从侧边走好,别那么大摇大摆儿招人看见。
宝刀也是走了侧门。
跟其他客人受的待遇一样,她那么进去,一点儿波澜都不惊起,非常之安静顺遂。
好的欢场,要从进门开始,就让客人舒心,绝不能让客人担惊受怕。
小露红托街上孩子给宝刀送的抄片子,写有一个房间名。
冰林坊的包间,可以绝对保证清净。
这个包间还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最重要大堂里的演出,从这个包间可以欣赏。
冰林坊大堂,音乐演出,从来就不会断。
宝刀进去时,小露红已经到了。她正凝视听着大堂里的伎乐。
宝刀进来了,小露红就正色、正坐、正衣襟,深深拜下去。
她只是个唱戏的女人,可她的礼数,比有的正人君子都还周全郑重些。
宝刀慌忙双手扶她:“哎哎,这是干什么!”
“多谢侠士仗义搭救。”小露红磕头。
“你起来!”宝刀拉她:这可绝对不能让她磕下去!
宝刀是强盗女儿、又一直干体力活,手上力道不小。小露红唱戏,身段儿看着袅袅娜娜,实际上一天到晚又是下腰又是劈叉,也全靠一把儿力气。
宝刀要拦,小露红坚持要磕,她们坚持到最后成了摔跤角力。
较量着较量着,她们不约而同“噗哧”笑了,一起松手。宝刀挨着小露红坐了,小露红剥果子、斟冰汁给她。
虽说是室内,冰林坊要伺候大爷们,刚交暑便大量运冰块安置在一切角落里,用水车带动的扇子、或者人力的扇子,把冰气徐徐吹出来,一片凉爽。
连冰林坊外头的街坊屋舍,拜它所赐,温度都比其他小街小巷凉快个八度。经济人卖房子时,是把这点也算进去的:“您还别嫌贵!旁边是哪?冰林坊!日常听仙曲远来,不用付钱的!夏天还有免费的冷气,不用您自个儿买冰!哪找去?这房价还算便宜的哪!”
冰林坊里面的消费,绝对比外面的房价更高。
小露红能约在这里……看来她生活不错?宝刀想着。
小露红似看透了宝刀的心思,唇角微微翘了翘:“有客人送的。他订了常年包间,平常不用也是白放着,许可我可以过来坐坐,说是帮我提高音律造诣。不过我来之前,得先跟这边联系。我估计他这顺水人情做了不只我一个,怕有其他人要过来,所以得先约,好让几下里错开。今天运气不错,我约,他们说我可以来。”
“哦。”宝刀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你……你还在少章班?”最介意还是这件事。
“嗯。”小露红道,“辜负了你们一片心。”
“只要你开心就好……那掌班现在不敢欺负你了是吗?”
“他啊,”小露红道,“如今他是我男人了。”
宝刀虎的站起来,以至于打翻了杯子。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嫁他?”宝刀声音比她自己想像中的都尖。
“不是嫁。他不是娶我,是纳。他有夫人。我是他的小老婆。妾室。”小露红道。
“……”宝刀已经完全不知如何评价了。
“你们救了我之后,他跟他老婆,找我娘,说开了。”小露红微沙的嗓子,淡淡道,“我娘也跟我商量,契约到期,离了他们,又怎么样呢?另外找班子,我也不认识什么好班子。没什么信得过的好掌班。自己拉班子,我不是这块材料。”
说是好,淡淡语调下头,酸酸楚楚,引得人下泪。这本是小露红的拿手好戏,唱悲角,不用尖声拔嗓急扯白脸使劲,就那么细细淡淡一勾,下头老太太全撩衣襟擦眼泪了。
掌班说,她天生一副哭嗓,祖师爷赏饭。
轮到说自己的事,她也不过如此,再要比唱戏多一分酸惨都不能。
宝刀急眼:“那、那——”
“人总要吃饭。我吃这碗饭,总要被人打主意。跟了掌班,也算有个名份,他也更能护着我。所以,”小露红摊开手,“这样大家都好。”
“那——”宝刀发了狠,“你想清楚了,就这样?那我们白救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