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姐儿和西西待惯了江南,不知会不会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惹了重大太太不快。
庄氏一手一个握了女儿的手,恳切说道:“你们等下互相照看着些。若是有甚事情,切记莫要出头。”
她与四姑娘道:“即便事情不能成,也无妨。保重自己最要紧。”又和郦南溪道:“西西凡事忍让着些,在旁人家做客不比在自己家里。”
姐妹俩齐声应了下来。
庄氏这便稍稍放心了几分。
说实话,女儿们都是听话懂事的,比起大房二房那两个惯爱出风头的,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可她怕只怕孩子们低调行事不去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她们。毕竟这两个孩子样貌性情都太出挑了些。
特别是西西。
今日郦南溪穿了一身湘妃色百蝶穿花纹袄裙,梳了简单的双环髻,并未戴珠花,而是在两边的发上各缠了一串红珊瑚珠串。虽然简单,却衬得她容颜更加娇俏无双。
庄氏给郦南溪整了整她发上的珊瑚串,想到小梁氏和庄明誉,忍不住极轻的叹息了声。
车子行了许久,待到车外的人声渐渐消弭无踪,四周静寂下来,郦南溪就撩起了一点点的帘子往外看。四周已然是红砖青瓦,树木林立。
四姑娘拉了郦南溪一把。郦南溪便将帘子放了下来。不多时,车子在一处高门朱户前缓缓停下。
早有重家的仆妇等在门前,引了太太姑娘们从角门入内。门内停有轿子。待到大家上了轿,就由轿夫抬到了垂花门处。
自打老侯爷故去后,大房就一直十分“热闹”,渐渐的与二房的关系也愈发紧张。卫国公府赐下后,大房便搬入了国公府。而重老太太和二房依然住在以前的老侯府宅子里。
也是皇上爱护卫国公,赐下宅邸的时候特意择了侯府紧挨着的那一个大院。不然的话一家分成两家住得远了,难免被人诟病。
如今两座府邸不过一墙之隔,中间还有偏门想通,来来往往的倒也相安无事。
重廷川一早习了武后就在屋里练字。写了两大张后把笔丢弃一旁,摸了本书自顾自看着。
万全收拾屋子端茶递水的来来回回七八趟了,都见重廷川还是对着之前那一页,不禁有些忧虑,低声道:“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做?”莫不是军情有了什么变故?
冷不防屋里响起人声,重廷川慢慢地抬起眼眸,望向万全。冷冷的看了他片刻后,啪的一下将书合上,搁在了旁边书册之上。
沉吟许久,重廷川问道:“廷晖在不在府里?”
“在。”万全笑道:“九爷听闻郦七姑娘今日要来,特意一早就起身了,看那意思是想着当面再谢一谢她。”
重廷川淡淡“嗯”了声,眼帘低垂,望着金丝楠木桌案的纹路,沉默不语。
那日山明寺里,常福已经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九爷”的事情。依着廷晖回到家后所言,当初在庄子上应是在小丫头面前提起过他这个哥哥。
那丫头很是聪慧,十有八.九怕是已经猜出了他和廷晖的关系。如若让她在这个时候见到廷晖……
事情怕是会有些不太好办。
重廷川心下有些烦躁,抬手将手边那摞书册猛推到一旁,吩咐道:“你将廷晖叫来我这里。郦家人走前不许出了这个院子。”
万全没有料到重廷川会下了这样的命令,忙道:“若太太知晓爷将九爷叫来这里拘着,怕是——”
“无妨。”重廷川道:“若她问起,你便说我怕廷晖贸然出去冲撞了郦家女眷,她自然会同意。”
重大太太十分看重自己的亲生子。若是知晓重廷晖想要主动去女眷那边,她头一个想到的便会是那么多的女孩在场,少不得会扰乱了她宝贝儿子平静的心,定然不会答应。
万全听闻后心下了然,急忙出屋去了。
左右看不进书了,重廷川索性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的慢慢踱步,又不时的望向门边。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常安来报,说是郦家人已经进了国公府上了轿子,正往垂花门去了。
重廷川先前一直紧蹙的眉心忽地舒展开来,自言自语道:“左右无事,不妨过去看看。”
主意已定,他当即大跨着步子出了屋,择了院旁无人的小径,朝着垂花门行去。
国公府内树木茂盛。虽然如今已经到了冬日,即便没了如盖绿荫,树木交错间依然可以遮掩住身形。
重廷川缓步踱至高大树木旁负手而立。
不多时,轿子均被抬了过来,从上陆续走下几人。
重廷川随意扫了眼,便将视线凝在了穿了湘妃色袄裙的女孩儿身上。
即便天气寒冷,少女们也基本上都穿得有些单薄,现出袅娜身姿。
唯有她,穿得厚实不说,外头还又罩了个斗篷,甚至将斗篷的兜帽拉了下来戴着。
那兜帽很是宽大,从他这样的高度俯视去看,居然遮挡住了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就留了个小巧的下巴在外头。五官仅仅能在行走间隐约可见。
重廷川忍不住低低笑了。片刻后,当女孩儿仰头朝天看了一眼、兜帽从她头顶滑落后,那笑容就在他的唇角慢慢凝滞。
重廷川回头望了眼,招手将一直悄然跟在他身边的常安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常安听了他的命令后,甚是惊讶,苦着脸小声道:“爷,小的去哪里寻那么个精巧玩意儿去。”
“我屋子里就有。那白玉碗的旁边有个匣子,你打开瞧瞧,找出来想办法送过去。”重廷川顿了顿,又道:“莫要让旁人发现了。尽快。”
常安是在他身边待惯了的,平日里得了命令定然会即刻去办,故而他甚少特意强调甚么。
如今听了重廷川这番话,再看重廷川神色凝重,常安心下一凛,片刻也不敢耽搁,甚至于没时间和重廷川行礼说“是”,就快速移步往书房行去。
重廷川定定的看着那边,待到湘妃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垂花门内,这才眸色沉郁的往回行去。
常安拿着怀里的东西,闪身进了垂花门内,沿着小径一路紧追过去,神色阴晴不定。
他怎么也没料到,爷的屋里竟是真的有那种东西。这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将脚步放到最轻,即便踏在落叶上依然无声,常安紧追着太太姑娘们行了一段路,很是有些拿不准注意。
做成此事,需得让那一位单独待着才行。偏偏此刻那么一大群人在这儿,想要让其中一个落单也是不易。
暗自观察了会儿,常安顺手捡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石头。他看了看四姑娘,又看了看郦南溪,当机立断打定主意,拿着手里脏兮兮的石子就抛向了四姑娘的裙边。
四姑娘哎呀一声,看着裙子有些脏了,当即大急。
庄氏就在她的身边,见状亦是有些慌。须知这样仪表不端庄的去见重大太太,怕是会很影响第一印象。
“无妨。我带你去旁边擦一擦。”庄氏安慰四姑娘道:“幸好现在没有雪了,只有些浮灰,很快就能擦净。”
跟来的丫鬟此刻并不在她们身边,而是由一个婆子引了从另外的路走的。所以此刻只能她亲自来帮女儿。
前面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忙问怎么回事。
庄氏说道:“我和竹姐儿说两句话,你们先走便是。”
因着负责引路过去的丫鬟就一个,她这样一说,那丫鬟就有些犯了难,不知该先引了大太太她们前行,还是说一同等着四房的人才好。
郦南溪笑道:“这位姐姐您只管先去。我在这边看着方向,等下就和母亲姐姐一同过去。”
那大丫鬟松了口气,与郦南溪说道:“前边儿不远就到了。姑娘请看,就是那个院子。”
郦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看准了她说的地方,就点了点头。
大丫鬟朝她福了福身,即刻继续往前行。
这是一处小径,并未有适合坐下的地方。庄氏就和郦南溪说了声让她在这里稍等会儿,她则和四姑娘一起往折回去了几丈远,去到小径外的假山下,寻个巨石坐了擦脏处。
郦南溪本也要跟过去,却被庄氏给制止了。
“多一个人还要多耽搁功夫,何苦来着?更何况我能比你擦的更仔细些。西西就在这里暂等着吧。”
母亲都这样说了,郦南溪自是只能遵从。她正百无聊赖的静等着,突然旁边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来的太过突然,她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平日里惯常的教养让她不至于一惊一乍,这才使得对方做出噤声的动作后,她能即刻将满腹的惊呼咽了回去。
“姑娘莫要紧张。”常安低低的快速说道:“主子让我送个东西来给姑娘换下。”
说着,他就将手心的素白帕子摊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两个小东西。
一对玉质温润细腻的羊脂玉耳坠,雕成栀子花形状,精巧可爱。无论做工和玉质,都远在四姑娘那一对之上。
郦南溪不明所以,不解的望着常安,“你这是要做甚么?你主子又是谁?”
“事不宜迟,姑娘最好赶快换上这一副。”常安边说边四顾看着,“应当是您现在戴着的有问题。”
郦南溪微愠,这耳坠是母亲送给她的,哪里能有什么问题?
心下懊恼着,她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眼前的人给拦了下来。
常安急得鼻尖上都冒汗珠了,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她说道:“我主子是谁,姑娘不必多问。不过,断然不会存有害您之心就是了。”
郦南溪看出了他的急切和紧张。不过,她并未打算妥协。
毕竟此人是敌是友她根本都不清楚。若是那新耳坠上有甚问题,她贸贸然戴上了岂不更加麻烦?
看她依然不相信,常安急得都快出口骂人了。好在他心里存着一丝清明,知道这位姑娘是爷的重要客人,即便再急再难,也不敢有半点儿的不敬。
常安听到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眼看着有人要往这边来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又急又促的道了声“得罪了”,抬手放手快如闪电的几下,而后将一个东西往郦南溪的怀里一抛,这边脚步挪移快速往旁边掠身而去。
“西西久等了。”四姑娘和母亲一同往郦南溪这边行来,说道:“已经没了大碍,我们赶紧走罢。”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从男子猛地出现到他离去,不过极短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尚还有些怔怔的反应不过来,随口答应了一句,就跟在四姑娘和庄氏的后面往前行去。
她悄悄打开怀里的那个素白帕子一瞧,震惊的发现上面躺着的竟然是原先在她双耳上戴着的珍珠耳坠。伸手摸摸自己的耳垂,赫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副耳坠。
前面四姑娘和庄氏因为想要追上前面的大太太她们,所以走的脚步很急。虽然不住的在催促郦南溪快一点,却并未回头来看。
郦南溪悄悄的将耳上坠子拿下来,果然正是那漂亮的栀子花羊脂玉耳坠。
她又气又恼,本是想将自己的东西换回来。在手指尖触到珍珠耳坠的刹那又改了主意。
迟疑许久后,她最终还是将刚刚摘下的那个栀子花玉耳坠戴了回去。又将素白帕子好生折起,将珍珠耳坠裹在里面放在了自己怀里,这便脚步急促的小跑着往前追赶而去。
好在刚才耽搁的时间并不久。且大太太和二太太她们为了保持仪态的端庄走的很慢,所以不多时四房的母女三人就追了上去。
引路的大丫鬟看她们赶了来,就朝郦南溪友好的笑了笑。
郦南溪看她面色和善,自是回以一笑。
她按捺住满心的疑惑和不安,努力神色平静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太太姑娘们都在为了等下要和重大太太的见面而紧张着,根本没有人去看她,更不会留意到她耳上一个小小东西的不同。
郦南溪这便放心了些许,敛神静气,跟在姐姐的后面缓步往里行着。
门口有两个婆子在守门。女眷们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们低眉顺目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视线半点也不飘移。院内有丫鬟婆子在脚步匆匆的做事。不管是谁走到了客人们的跟前,都会驻足行礼问安,待到客人们走远了,方才起身,继续行色匆匆的去做事。
婆子们是清一色的棕绿团花褙子,丫鬟们则是清一色的豆青团花褙子。即便脚步再快,即便事情再紧,她们走路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且丝毫都不见慌乱。
这般的规矩和做派,只有传袭多年的世家方才能够有,寻常的官家是见不到的。
虽然还未见到卫国公,但女孩儿们已经开始对国公府愈发期待起来。
迈步入屋后,众人都被屋内的气派所镇住,不由自主的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唯有郦南溪不同。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端坐在首位的重大太太的耳饰。
重大太太戴着的竟是一对珍珠耳坠,而且,样式与她之前戴的那个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