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解,悄声问庄氏表哥这是怎么了。
庄氏欲言又止,转而问郦南溪:“西西,你——”
话说到一半,看着女儿们茫然不解的神色,庄氏忽地又改了主意,摇摇头道:“也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枉然。倒不如不说不提,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过多久,庄明誉果然取了茶来。恰好郦三少帮完小梁氏回来,表兄弟姐妹几个就凑在一起吃茶闲聊。
庄氏则去到小梁氏的屋里和她细谈。
“其实今日让你过来,是有要事相商。”小梁氏的神色间难掩疲惫,显然也是有些时日不曾好好睡过了,“你可是与沈太太又见过面?”
“没有。自打上一回山明寺道别后,就未曾再见过。”庄氏说道:“嫂嫂可是身子不适?可曾让大夫给看过?”
“没甚么。不过是明誉这些天闹得有些厉害,我心里不踏实。”
小梁氏顿了顿,将那事儿揭过不提,又道:“沈太太既是和你未曾再见过,又为何瞧上了竹姐儿?还特意来我这里一趟,想要让我帮忙问一问你的意思。”
听了她这话,庄氏登时吓了一跳,“她这是为谁求的?”
小梁氏见她果然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脸上这才带出了点笑意,“她家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一个。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就是性子弱了些,书生气了些。不过人倒是还好。”
这么一说,庄氏就有了印象。好似前几天去山明寺,抱着沈玮与沈青梓一同走过来的那个少年就是。
可那人、那人不正是竹姐儿口中所说的登徒子么?
庄氏有些不愿,脸上的不情愿就带出了些。
小梁氏笑道:“你也不用急着下决定。沈太太与我说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不见得就能说成,只不过她家二公子一心想要求娶竹姐儿,一直求到了沈府的老太太跟前,沈太太无法,只能舍了脸面来求我。”
当日同去山明寺的时候,因为沈玮“受伤”一事,沈太太很是有些埋怨四姑娘没有照顾好沈玮,所以当时闹得有些不太愉快。甚至于后来的时候,沈太太对郦家四房有些爱答不理,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也正因了这个缘故,她才没有好意思直接去寻庄氏,反倒是托了小梁氏来说项。
得知这个消息后,庄氏实在是太意外了,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那不成。这事儿绝对不行。”
若说那个沈二公子是因为爱慕竹姐儿想要求娶的话,她着实不太相信。若说他有旁的目的,她也着实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不管怎样,当初竹姐儿裙摆被撕裂的事情,他的所作所为她是知道的。着实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只不过裙摆之事,庄氏不方便说与小梁氏听。
小梁氏也觉得沈太太那日做的太过了些。不过,沈二公子她倒是见过几次,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感觉很不错。
故而小梁氏劝道:“你也莫要一竿子打死了。沈家太太虽然脾气怪了些,不过她家里其他人还算不错。你姑且再了解下再说。”
这样一提,庄氏倒是想了起来女儿们的话。
西西说过,那位庆阳侯府的世子爷人不错,沈玮做错事后世子爷管教的很严格。
儿子们好像说过,那位二公子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差?
庄氏当时未曾细听,如今再去回忆,却是什么都想不太出来了。
“沈二公子为人如何?”庄氏问道。
小梁氏笑道:“你放心好了。他能为了求娶竹姐儿而去沈老太太跟前跪着,光是这份心,也是足够了。”
庄氏这才晓得,沈二公子为了四姑娘竟是做到了这一步。一时间感慨万千,终是点头说道:“那我再考虑看看罢。”她终究松了口,“总得让我瞧瞧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行。”
庄氏回到暖阁的时候,便见少年少女们正言笑晏晏的喝着茶。
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如果忽略庄明誉和郦南溪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的话。
其实郦南溪也十分疑惑,为什么原先一直和她吵来吵去的表哥忽然就改了性子,忽然就不和她拌嘴了,反倒是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一举一动皆是有礼。
但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小心翼翼,和他说话的时候愈发客气起来。就连他给她拿了一杯茶,她都连连道谢。
结果,听了她的谢后,他再次翻了脸,再次不肯搭理她了。
郦南溪自问不是喜欢受虐的人。庄明誉给她摆脸色看,她就没有再凑过去和他说话。
庄明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两人间的气氛愈发僵持了起来。直到送她们出门的时候,一路过去,也分毫没有好转。
不过,待到女孩儿门上了马车将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庄明誉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
郦四少坐在马上俯身看他,笑问道:“表兄这是怎的了?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我们车上罢。”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哪知道庄明誉居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郦四少这话就有些接不下去了,笑看着庄明誉该怎么从妹妹的车上寻出他的东西来。
哪知道庄明誉并未上车寻物,反倒是将郦南溪叫了出来。
“这个送给你。”庄明誉从怀里掏出一对珠花,塞到郦南溪的怀里,“原本上一回去寻你就想给你的,只不过没有见着。”
这对珠花很是漂亮,花朵用绢布做成,酷似真花。上面的珠子各个莹润,一看便是上品。
郦南溪从未见过庄明誉这般郑重其事对她说话的样子,赶忙将东西推了回去,“我不用。谢谢表哥好意。”
庄明誉忽地拔高了声音说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语毕,也不等郦南溪再说什么,转过身去踉踉跄跄跑远了。
郦南溪拿着那对珠花,有些拿不准主意,回头去看母亲。
庄氏看着那珠花精致的样子,低叹着摇了摇头,“也罢,你先收着吧。往后寻机再给他就是。”又道:“也别现在还回去了。若被你舅母知晓,你表哥落不得好去。”
郦南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四姑娘在临出发前就想好了要去街市上。原本庄氏是打算带着女儿们一起过去的,可是今日有了要事去办,自然不能同往,就吩咐了罗妈妈和杨妈妈还有几个丫鬟,让她们陪着姑娘们过去。
郦三少和郦四少本要陪在妹妹们的身边,但庄氏既是想要查一查那沈二公子的事情,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儿子们去办,就将他们的提议拒了。
于是出了巷子口后,郦南溪和四姑娘同坐车上,与母亲兄长道了别,往街市上行去。
买完胭脂水粉,又在锦绣阁里订了一套衣裳后,四姑娘就提议去翡翠楼。
郦南溪感觉自己每次去翡翠楼都没甚好事,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四姑娘笑道:“西西究竟怕那里什么?早晨我与你说要去那里的时候,你也是不肯。如今也是拒绝。可瞧你以往时候去,并未如此。莫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不好的?”
郦南溪并不能将那些事情讲出来,只能说道:“并非遇到过什么,只是觉得在那里逛起来有些累罢了。”
“那是你没有遇到合意的首饰。等你看到了自己喜欢的,自怎么在里头耗时间,就都觉得值了。”四姑娘笑着让车夫转去翡翠楼,又和郦南溪道:“等下西西只管选着。若总是不合心意的话,待我择好了东西就去帮你选。”
郦南溪不想打扰到姐姐的兴致,只能应了下来。
只不过刚一走进翡翠楼的大门,郦南溪瞬间有些犹豫。
她刚才进门的刹那,分明看到二楼的窗户处竹帘微微晃动了下。就好似……
就好似有人站在里面,刚才正悄悄看着她们一般。
郦南溪下意识就想转回身离去。可是,脚步刚刚转了一下,不知怎地,脑海里就想起了他望着她时专注的眼神。离去的脚步就有些迈不出去。
其实,她听哥哥们说起过,他曾在山明寺的事情里出手相帮。按理来说,最该去谢谢他的是她。毕竟事情是因她而起。
思及此,她暗叹口气,终是一步步走到了翡翠阁里面,而后镇定的和四姑娘暂别,说要分头去寻首饰。
然后,她静静的立在那里,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女侍行了过来,将她引至楼梯边,而后请她迈步上楼。
虽然这个楼梯已经走了无数回,可明知里面有何情形却依然往上行去,对她来说这还是头一次。
郦南溪走到那个小屋子的外头,却在将要推开门的刹那,有些胆怯了。指尖触到冰凉门板,复又缩了回来。想想觉得自己胆小,就再次碰了过去。但是,也仅仅是将手搁在上面罢了,并未使力将门打开,故而门也是纹丝不动。
正当她天人交战着到底是进还是退时,突然,有沉稳的脚步声从内传来,而后开门声响。
一阵光影晃动后,不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半揽着进入到屋内。
然后啪嗒声响,门栓被从里插牢了。
郦南溪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一时间又气又急,说道:“怎的也不说一声,突然就这样了?”
重廷川看着小丫头鼻尖上都急出了汗,不由莞尔,气定神闲的道:“我倒是想等你想好了让你自己进来。可你自己算算,到底犹豫了多久了。”
郦南溪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重廷川自顾自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到她的身边。
郦南溪这才恍然惊觉,这个屋子里不知何时居然多了几把椅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准备了的。
思及此,她的态度到底和软了一些,摸了椅子边缘慢慢坐下,先是就那日的事情道了声谢,而后问道:“不知六爷寻我有何事?”
重廷川低低笑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上来的。”
“是么。”郦南溪也笑,“若我没记错的话,是六爷主动让我发现你在这里的。”
他的本事,她虽不能完全了解,但是已经知晓个大概。若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有的是法子将事情做的无声无息。偏她能够看到那竹帘晃动……
想必就是他故意为之。
虽然她要谢他,却也没必要非挑今日不可。之所以走上来,还是因为知道他有事。
重廷川看她点透,就也没再绕圈子,将他之前堵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就是。莫要再接旁人的东西了。”
郦南溪被他这理论气笑了,“莫不是我什么人的东西都不能收?母亲的也不行,姐姐的也不行,甚至爹爹和哥哥的也不行?”
“倒也不是。你家中至亲的自然可以。”重廷川顿了顿,又道;“女子的当然也可。”
郦南溪缓了一缓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分明是在说,不准她收外男赠与之物。
细思一番,她总算明白过来,想必是因为刚才庄明誉赠与她东西一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六爷派人跟踪我?”
重廷川未曾遮掩,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不过是怕你再受歹人难为罢了。”
郦南溪知晓山明寺一事中重廷川曾出手相帮,只是她和哥哥们都不知他在其中究竟出了多少气力。如今听闻他是担忧她,就也没了刚才那般的抵触,说话时语气和顺了许多。
“表哥自幼与我们一同长大,情同亲兄妹。他的东西我哪里就不能收了?”
重廷川本是怕那些歹人还未吸取教训,生怕他们继续暗算郦南溪,故而自打她出门后他就坐了马车在不远处跟着。
想到刚才遥遥看着时,庄明誉望向郦南溪时依依不舍的眼神,他不由剑眉紧拧,坚定的道:“其他人我不知晓。你表哥的绝不能收。”
郦南溪被他这霸道的语气气笑了,懒得与他多言,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还没迈开步子,手臂一紧,已经被他给拉住。
郦南溪气道:“你做甚么。”
“不要收他的东西。”重廷川凝视着她,一字字认真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全给你。不过,他的你真不能收。我知你不愿入国公府,但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这认真的样子和沉重坚定的语气让郦南溪一时怔住了。
想他上一次这般样子,还是他去郦府单独见她的时候。
当时他说,他想娶她。
如今他告诉她,他很高兴她能去国公府。
郦南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无论上一次,或者这一次,他都是在用他最大的诚意来讲出这些话。
不知怎地,她脸有些发烫,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重廷川看着女孩儿慢慢的红了脸颊、红了耳根,甚至于纤细白皙的脖颈也渐渐泛上了粉色,不由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脸皮薄,很多话不好意思说出口。有时候性子又别扭,即便心里想着一回事,口上却不一定承认。
可她不说,他的心里就有些没底,就不踏实。
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重廷川轻笑了声,低叹道:“你说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