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可将地道通凿数百米,天亮之前,或许能够通到城外。”
丑时刚过,文若吩咐众军士加紧赶工,自己则骑马赶回王府,询问王妃城防布置。到了王府正门,文若下马,只觉王府卫士各个面色阴沉,双臂僵直,好似刚被痛骂了一阵。
文若左右看看,上前询问道:“王府中可有事发生?”
那士卒摇摇头,无奈道:“裴公子,是王爷回来了。”
文若一听,心中大喜,跨着沉稳大步走入王府,却不曾寻得王妃。绕过王府正堂,文若走了许久,遥望偏厅门前围了许多婢女,心想姑母定是在此,便悄悄绕道其后,凑上前去,只听厅中争吵纷争,那暴怒之声明显不是王妃。
文若隐隐躲在石柱后,面前众婢女皆无人抬头,跪地不起。听着房内一片寂静,忽然,房门从内被‘嘣’的一声推开,一人正从屋中愤愤而出。文若看不清那人模样,夜阑之中,只觉此人盛气凌人,身影朱黄相耀,服饰甚至华贵,十之八九便是西宁王殿下了。
文若待婢女一个接一个走出偏厅,房中仍是鸦雀无声。文若走进屋中,发现王妃正跪在地上,左脸一片红晕,定是被西宁王打了一巴掌。
文若闻这房中满是醉酒之气,定是西宁王贪杯,饮过了,耍了酒性。文若有些窝火,可细细想想,这里本是西宁王的一品王府,姑母再亲,也终归是西宁王家眷,在王府面前,自己只能算是外人。文若不答话,见王妃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心中十分难受,连忙跪在地上问道:“姑母,您不碍事吧?”
只见王妃身似僵木,目中尽是无奈,摇头对文若说道:“无妨,无妨。”
文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为何殿下要打姑母,难道是因为姑母今夜调动王府兵丁,姑父因此而恼怒?”
王妃闭眼瞑目间,两行泪水黯然流淌下来,叹息道:“不止如此。”
“姑母,无论如何,勿动了腹中胎气,跪久了难免伤了身子,侄儿恳请姑母坐下,有何难处,不妨跟侄儿说说,或许侄儿能帮的上忙。”
王妃无奈苦笑,点点头,徐徐站起,说道:“侄儿,姑母要求你件事。”
“姑母请讲。”文若将王妃搀扶至塌,一同坐下。
“姚州恐怕是保不住了,你找到唐生,你们二人趁夜一起,逃出姚州,避难去吧。”
“这是为何啊?”文若一愣,大口一张,不解问道。
“五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这般义气用事。”王妃用力拍着大腿,眉头皱得扭曲,见文若困惑,转过头对文若悉心说道:“殿下之所以气,并非不胜酒力,而是长期优渥,失了戒心,我此时再怎么劝诫,已是无用。方才姑母将敌方军情告之殿下,殿下问我消息从何得知,我如实回答,说是兄长重托,可还未等我说完,殿下勃然大怒,说是边境若有来犯,自有烽火台传递军报,这等谣言也肯轻信,可连我这种妇人皆知,那烽火台已多有十年不起狼烟,早就形同虚设,若敌军潜入,必遭沦陷?我本想多做解释,殿下气不过,打了你姑母一巴掌,要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打我。”
文若听后,觉西宁王一把年岁还这般冲动,只得无奈道:“那姑母为何不将父亲之死告之殿下?”
王妃听了直摇头,哀声怨语道:“殿下亲民如子,与百姓一般,只知兄长这十年来在交州贪渎税赋,克扣于民,怎能相信兄长仍忠于社稷?”
“我明白了。”经历了交趾城中的生生死死,文若已知姑母深意,点头道:“恳请姑母与文若一同逃离此处。”
“傻孩子,我知你心疼姑母,但姑母既是王府王妃,亦是朝廷诰命,怎能舍一方百姓而苟且逃命?”
文若心中酸凉,垂着双眼说:“文若已丧双亲,在这世上,姑母是文若唯一亲人,若姑母不肯离去,一旦出事,文若就算离去,亦是荒郊烂草,随风而飘。”文若说得动情,难免有些咳嗽,继而说道:“姑母放心,文若不是习武之人,自知分寸斤两,绝不会鲁莽行事,若敌军来犯,势大难当,文若定会借机带兄长逃离此处;若敌军不来,那文若只需在城墙上巡视,一旦有警,侄儿便撤退下来,将敌军部署告之殿下,也好有所准备,不知姑母可否同意?”
王妃听后,心里舒坦了许多,有这年少老成的侄儿陪伴,胸中不安自是少了七分。王妃紧紧握住文若的手,双眼慈爱看着文若,说道:“侄儿,以你的才能远见,胜我儿唐生数倍,姑母若生下郡主,将她嫁于侄儿,也算托了大福。你记着,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学兄长那般苦苦支撑,若你表兄唐生胸无家国之忧,心无社稷之愁,你亦可离他而去,不要做什么孟德之文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明白吗?”
王妃句句真言,催文若泪下,文若跪在地上,为王妃重重叩头,紧紧相拥,哭泣道:“姑母,文若求您,不要有事,文若已经没了父母,您就算为文若想想,也要多多保重。”
“好,好孩子,快起来。”王妃搀起文若,抚摸着文若后脑,哽笑道:“我裴氏子孙各个人中豪杰,苍天在上,有何畏惧?”
从王府走出,文若面颊泪痕犹在,这往返几次下来,仍尚未见到唐生,心想这纨绔的世子跑去哪里贺寿了,至今寻不得半点踪迹。文若虽答应姑母,与唐生一同北上逃难,可心里却也实在无奈,若唐生出城撒野玩耍,大军压境之时,又该去哪里寻他?
夜风袭来,城内火光弥漫,城外林径分明,伴着深林之中几嗓并不难听的鸦鸣,文若身披圆袍,登上西城楼。守城卫士戒备森严,高举火把,将城外几里地开阔的溪流照得通明,文若见城墙之上的王府亲卫并未被撤走,心里顿时踏实不少。
“想这西宁王还老没糊涂,若是方才义气用事,一怒之下撤了姑母派人布置的城防,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救,也来不及了。”
文若心事重重漫步城墙之上,王府亲卫从王妃那里皆知裴公子,因而格外敬重,文若所到之处,军士点头示意,文若皆一一还礼。
眼见头顶弯月渐被阴云所笼,文若脸上忽明忽暗露着月光,眼神之中尽是不解的苍茫。
“父亲留下的这份紧急军情,既是从曲览那里得到,定然不会有假。六诏河蛮也就罢了,姚南本是他们祖地,自然是时时刻刻,虎视眈眈,可吐蕃不远千里,横跨三江,本该东进剑南,取安戎城,怎么会南下百里攻打姚州?这姚州距吐蕃最近部落也至少有千里,一旦粮草供给接应不上,很可能被我唐军截腰冲杀,全军覆没,就算侥幸据为己有,此地有六诏和剑南节度大军两面夹击,可谓是腹背受敌,绝非长远之计。如此想来,吐蕃大军进犯的动机着实可疑,莫非他们此役不止是偷袭姚州,还有其他动机?如若能猜透这一点,说不定会有破敌良策。”
文若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索性抬头一看,东边已露出一丝微红,看样子已过了丑时。文若心有不甘,走到城墙一角,抓了个无精打采的新兵询问几句。
被文若抓阄的年轻士卒长得十分有趣,年纪虽比文若大出不少,可面相却很稚嫩,大圆脸,三角嘴,方眼睛,棱角甚是不搭,见文若从被后偷使暗劲,浑身一激灵,以为自己偷懒打盹被长官瞧见了,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
“来,这位兄弟,你到我这边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文若倒是没心思拿这新兵开涮,开门见山道:“我来问你,这几年六诏河蛮之兵是否常犯我姚州?”
这圆脸士卒见文若不加责罚,话也投机,干脆也抚着头盔坐下,小声说道:“回公子,您这可是问对人了,小胖儿是土生土长的姚南人,虽不识几个字儿,可对这云南六诏是知根知底,别看小胖儿年岁不大,这几年大大小小跟着西宁王殿下于那六诏干过几架,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了。”
文若见这自称小胖的士卒健谈得很,不禁笑问道:“那你倒是跟我讲讲,这西南六诏为何对我姚州动兵?”
“打仗嘛,哪有几个多原因,不过这事儿也奇了,按往常,六诏内斗的厉害,公子你也知道,那蒙舍诏之人凶悍残忍,对打仗极是渴望,六诏虽是同宗同族,但也经常内斗,如若说他们携手打仗,那肯定是西南那头闹了粮荒,大概三年前,就闹过这么一回。”
文若听后,暗自点头,说道:“没错,六诏之地,皆为蛮夷,文化不通,反复无常,虽地产丰富,但因三江会合,多有灾害侵扰,其富饶不比川蜀剑南。每逢连年灾旱,必出兵扰临,掠夺食粮,若是涝灾,六诏之蛮则联手大唐,共讨吐蕃,吐蕃因地处两河上游,粮食充足,农田无损;若逢旱灾,六诏则联手吐蕃,掠夺我大唐边关,我大唐川蜀乃天府之国,粮草充足,自然不受干旱所扰。”
小胖一听,顿时觉得眼前这人是高深莫测,右手兴奋地拍着铠甲说道:“公子真是高人,高人,小胖佩服,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了,这快饿死的人比鬼吓可怕呐,什么事儿不敢做?小胖可是亲眼见过,那活人吃活人的惨状。”
文若见小胖口若悬河,身上倦意忽然少了许多,继而问道:“那这几年六诏收成如何?”
“怪就怪在这儿了,这几年太和城西南风调雨顺,六诏从不来犯,谁知道今天是见了什么鬼了,又跑到这城底下来送死了,唉!闹得大伙都睡不得个安稳。”
文若摇头笑笑,拍拍小胖肩头铠甲,小胖打了个哈欠,倚着城墙缓缓站了起来。
突然,文若耳边仿佛被冰锥滑过,抬头刚要说话,从天而降的一支冷箭将小胖的脑袋穿透,溅得文若满脸血浆。
文若吓得双眼死瞪,只见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小胖瞬间变成一具死尸,温热的血液滚滚渗出铠甲。惊恐万分间,文若忽听见城墙另一头嘶声裂肺的慌乱大喊:“吐蕃军来啦!弓弩手预备!”
文若全身颤抖抱着小胖尸体,偷偷将眼睛卡在城墙空隙中瞭望,只见城外一望无际的深林中,无数只拳头大的蚂蚁从地底喷穴而出,蔓延开来,一声‘哄’的山崩巨响震得脚下城墙隐隐发颤,吐蕃军数万铁蹄携踏破山河之势,一卷而过,如黑色海水般瞬间淹没了树林,文若向下望去,吐蕃步兵拉开剑弩,已离城池不足百步。
文若用他残留热血的双眼看得清楚,这一望无尽的黑色骑兵距城池已不足两里之遥,此时此刻,脑中只剩下‘绝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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