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尔梅的奏折、朱由检的御批,以及河南巡抚范景文跟进的奏折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一天就递至京师,以特急件直接送入内阁。不出朱由检所料,这两份奏折立即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
做为久经宦海沉浮的老资格官员,范景文比朱由检、阎尔梅更清楚地方官府的积弊,他的奏折又列举了数条增设低级官员及雇员的好处。
比如,知县以上的官员,吏部三年一考核,政绩优异者升迁,一般者平调,犯有重大过错的贬黜,总之官员基本上处于流动之中,很少有在一个地方连续为官六年以上的。民间有俗语: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官员的调动是吏治的一项重要内容,可以有效防止官员与地方势力关联过深,减少贪腐的机会。
然而吏却不然。他们不在官员编制之中,也没有考核,知县换了一茬又一茬,下面的胥吏却是雷打不动,只要不出大事,可以一直干到退休。更有甚者,竟是父子相传,等于是把地方事务牢牢把持在少数家族手中。由于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知县、知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诸事还要仰仗他们去做,故此导致地方上贪腐横行,国纪不张。
而增设官员、雇员,把这些人也纳入考核之中,就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虽然他们不一定要像知县那样流动频繁,但只要能进能出,官府就不再是一潭死水、臭水了。
而且范景文也预料到很多朝臣会激烈反对此事,为此也做了一些建议,目的是使这件事尽量显得不太重要、不太出格,从而减少阻力。比如,阎尔梅只提出增设低级官员,范景文则建议,将增设的官员品级一律定为未入流,而且暂时不得升迁。以后能否升迁,可以从长计议。至于六房长吏这样比较重要的职位,则建议选拔标准为童生以上。而且无论是未入流官还是雇员,薪俸都压得很低,职位数也做了一些限定。
可是即使如此,两份奏折仍然遭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反对最激烈,上至首辅,下至国子监的监生,无不拍案而起,严斥范景文和阎尔梅离经叛道,不遵祖制。
其实这些都是幌子,他们真正的心思在于: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取仕之道只有一条,那就是科举。而范景文和阎尔梅这种选拔官员的办法,等于是从根本上动摇了科举制度,触犯到了读书人的根本利益,因而无论是临时还是长期、是局限于河南一地还是要推广到全国、是真的仅限未入流还是以后会有变化,都是他们绝对不能答应的。
再说范景文等人本来就不为东林党人所喜,此时更是遭到东林党众口一辞的谴责,仅仅半天时间,弹劾范景文和阎尔梅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向内阁。如果二人身在京师,恐怕仅是这些奏折和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了。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此事都持反对态度。以吏部尚书孙承宗为首的中间派认为,河南现在情况特殊,范、阎二人身处其境,肯定比京官更了解地方上的难处,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而且所涉无非是些未入流的微末小官小吏,对朝廷不会有大的影响,也不会损害科举制度。只是吏部建档考核的工作量会增加很多,所以具体要增加多少官职,还可以再商榷。
而户部尚书毕自严则认为,阎尔梅所奏确系实情,但新增未入流官和雇员的薪俸都由户部出,这可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要知道现在全国各地欠薪的官员和欠饷的官军还有很多呢。至于因贪腐行为减少而带来的收益,一时还看不到,而户部无米下锅,却是眼前不争的事实。
也有极少数官员坚决支持范、阎奏折,代表人物便是阁臣周延儒、温体仁。他们对影响不影响科举并不关心,反正他们都已经身居高位;至于吏部、户部的实际困难,更不在他们考虑之列。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皇帝的御批。
周延儒和温体仁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用老百姓的话说,眼睫毛都是空的。从朱由检短短两句御批里,他们已经看出皇帝对此事是持支持态度的。而圣驾就在开封,阎尔梅区区一个新任知府,能有几个胆子,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说不定,这本就是出自圣意!
早在朱由检还是藩王之时,周、温二人就与他打过交道。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朱由检虽然年轻,但是外柔内刚,极有见地,只有别人顺着他的意来,他是绝对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入继大统之后,更是凭借对军队的强有力控制,大大加强了皇权。当年魏忠贤怎么样?东林党都快让阉党赶尽杀绝了,可是皇帝登基没几天,就以雷霆手段除掉魏忠贤,满朝党羽连根拔除。东林党连魏忠贤都斗不过,凭什么跟皇帝斗?
而且周延儒和温体仁本来颇受阉党和东林党排挤,但自从认准了朱由检这棵大树,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现在不但入阁拜相,还各自有了一批臭味相投的党羽。要说他们的治国理政才能,不但赶不上东林党,恐怕连阉党都赶不上;但是他们能在皇帝需要他们发声的时候站出来,皇帝指哪他们就打哪,皇帝说什么他们就无条件赞同,所以还颇受朱由检的重用。
这次周延儒和温体仁私下一商议,均感觉到皇帝恐怕是又要借题发挥,做一番大事了,这个顺风船可一定要搭上。因此二人第二天各自上奏折,不但坚决支持范、阎奏折,而且更进一步,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尽快推广。同时对反对者大加嘲讽,说他们若有真才实学,又何需惧怕未入流的小官挡了他们的升迁之路?
京师在一天之内就吵翻了天,可苦了京师到开封的驿卒和驿马,驮着成捆的奏折日夜飞奔。很快,身在开封的朱由检就收到了奏折。明知朝臣反对者居多,朱由检也下定决心:该是自己力排众议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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