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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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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垂问,卑职不辛苦。”左宗棠在座位上欠一欠身,恭声说道。

    奕䜣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和自己隔桌相对的男子,他早就知道左宗棠的名声,上一年的年底在养心殿匆匆一晤,并无什么深交,想不到还没有到上元节,他就从湖南老家进京来了?“皇上亲下诏命,命你到府办差,总也用不到如此惶急吧?是不是连过年也不曾过好啊?”

    左宗棠笑了笑,以一口满是湘音的京话说道,“不瞒王爷说,卑职并内子也都习惯了。这数年之中,家眷早已经移居任上,故而倒也不用京湘两地的来回奔波。”

    “那就好。公事要做,家事也要宁靖嘛。”奕䜣随口说了几句,话题一转,谈到了正经事上,“季高兄大才,哄传四方,这一次皇上命你任职内务府,办理旗务,本王等还要仰仗高明啊。”

    “王爷如此期许,卑职实在是不敢当。只不过略效犬马,以不负皇上知遇之恩,交托之重了。”

    “这样说来的话,老兄心中已有定见?”

    “定见是不敢当了。不过倒有几分愚才之得,想必也早在王爷臆中了。”

    奕䜣微微一皱眉,“哦?倒要请教。”

    “既然如此,卑职就试为王爷析之。”左宗棠说,“自咸丰九年,皇上简王爷办理旗务以来,历时已近两年。外省不提,京中旗下人家,如斯响应,动身北上者,不足二成,何也?其一曰刁疲成性,不肯吃那份冰雪风霜,田间劳作之苦;这样的人为数不多,但极有号召力,而良善旗人,有从众之心,眼见他们不动身,自然也不愿意动身了。”

    “第二种是不识关外民土风情,不敢动身。”左宗棠旁若无人的侃侃而谈,“我大清立国,已逾贰佰载,京中旗户,多不识关外之路,甚至连当年祖宗起兵的龙兴之地,亦从来不曾去过。只是人云亦云,以为尽是蛮荒烟瘴苦寒之地,阖家老小,舍弃这京中花花世界,到那样的地方去,前路茫茫,无所依靠,自然心生畏惧,能够拖一天是一天了。”

    “还有第三种,便是自问祖上有功名的,从龙入关,立过功劳的,以此为凭,对抗圣命——这类人是最多,如今京中所有的旗下人家,若认真上溯几代,又有哪一个不是在仁皇帝、宪皇帝、高皇帝为国征战过的?”他说,“依卑职看来,这些人的心中,多半是舍不得京中繁华,少一半,则是觉得委屈——功臣之后,不加封赏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旗人都赶出京去,到从来是犯官贬谪之地,受那份罪呢?况且说,这些人以旗人世代狩猎;汉人祖辈耕地为由,更加肆无忌惮的对抗皇命了。”

    “有这三层原因在内,故而王爷办理的旗务差事,也就难有寸进了。”

    奕䜣一面听,一面点头,左宗棠的话,不是什么发前人所未见的卓识之言,不提两年办差,多次为旗务之事做御前答奏时,皇帝早已经为他指出,就是自己府上的幕僚清客,也大约的能够悟透个中三味,只不过,于解决之道,皇帝似乎有办法,却故意不说,而府中那些人,也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只是找出了症结所在,却并不能对症下药。

    “那,以季高兄所见,于以上着三等情况,当如何料理呢?”

    “卑职所言的第二种,虽人数众多,却也是不妨事的。旗人以不识关外风情而心生畏惧,总还好办——只要找一些人,最好是尽数通晓当地民情,又口舌便给的,向百姓多多晓谕。最好是找一些在咸丰九年、十年间已经动迁出京的旗人,从关外回来,向乡邻百姓说明,自然可以收功。”

    “嗯,这个办法好。”奕䜣立刻说道,“便是朝廷再多的诏令,也及不上原本乡邻的一语之力。”他又问道,“那另外两种呢?”

    “另外两种,则要行以国法了。”左宗棠说道,“便说第三等人吧?仗着祖上余荫,领着旗下公出的几两银子,逍遥度日——银子固然不多,但集腋成裘,亦成瞠然巨数。这些人居住在京中,每天走狗放鹰,正经事一点也不做——卑职不瞒王爷,我随斋公在湖南、直隶两省任上,所见所闻,实在令人胆寒!很多旗人,连马都不会骑,这还不是文职,而是省内的武官。王爷请想,兵士连马都上不去,如何能够为国征战?饶是如此,……”

    奕䜣摆摆手,制止了左宗棠欲待出口的牢骚之言,心中有点好笑。只是这片刻之机,他就知道,左宗棠是那种心中只有自己,全无同僚之人!他所建议的,奕䜣也不是想不到,只不过碍于彼此同根同族,不好、也不能

    出以酷烈——这样想来的话,皇帝似乎也是瞅准了左宗棠的脾性,方才让他以汉人之身,帮办如今这已成乱麻一团的旗务的吧?

    花厅中沉寂了片刻,奕䜣问道,“那,如何行以国法呢?”

    “就以旗人自称狩猎为生,不善耕地来说吧。如今四海升平,天下长治久安,打仗都用不到旗人,还说什么狩猎?便称狩猎,这些人又有几个人能够挽得开一石半的强弓,放得出奔行二百步的力矢?可见是虚妄之词,用以悖逆圣谕之言。”左宗棠继续说道,“另外,卑职以为,”

    奕䜣看他突然闭口不言,心中奇怪,“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了?”

    左宗棠想了想,当此官行此礼,他虽然并无实缺,但多年在骆秉章身边,官场侵袭而下,规矩总还是懂的。有些话,若是对骆秉章、曾国藩、胡林翼等汉人交好能够说,对奕䜣这样的一国王爷,就不大容易见听了。“卑职想,树大多枯枝,京、外各省旗人,不下百万之众,固然有心地良善,一意为国的;但也有那疲滑成性,……”

    “你说的这些,我又岂有不知?”奕䜣立刻明白过来,主动接过了话头,“你说的那心地良善的,只是小可之比,更多的,都是一些……哎!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正是为此,皇上才不惜尽数北迁旗下闲散丁户,一则解虚靡用度之苦,二则开关外数省千万亩良田之广袤,为国又新增一鱼米之乡。”左宗棠说,“若能成就这一番远望,正是要靠王爷这样,少年英发,为国不惜谋身的英才之士,砥砺相助啊。”

    左宗棠的一席话,令奕䜣心怀大开,嘿声一笑,“季高兄所言正是本王心中所想。皇上以千秋大业重责交托,本王在公是皇上的臣子,在私是皇上的兄弟,又岂敢为保全一己,而有所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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