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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病中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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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用,就是为开启民智!”皇帝逐渐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你们一定要千万记住,国家富强的根本,不在于府库中有多少银子,而是在于人才的培育。而培育人才,首要的就是要兴办教育。你们能够想象得到吗?一个国家,半数以上的百姓,连字都不认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百姓,在这样日新月异,变化万端的时代中,你们以为,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他的语气又逐渐转为和缓,继续说道,“咸丰七年以后,各省官学、民办私学,雨后春笋一般应运而生,其间固然良莠不齐,但教化育人,从蒙童字号认起,不过是为了使百姓能够有识字之能,不至于如睁眼瞽目一般,在关碍到钱粮赋税等与小民生计息息相关的正经事上,给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也就不好求全责备了。”

    “官学之设,正是为此。而欲使国家强盛壮大,除却有翁心存、袁甲三、曾国藩、阎敬铭这般心怀君父的血诚之臣,任职庙堂、各省之外,也还要有有如容闳、荣禄、志颜等流,甘心为国,办理筚路蓝缕的细务的部院循吏——而这样的人,就要靠在同文馆、大学之类的地方,学成之后,致以实用,方能常保福祚不绝。”

    说了几句,皇帝自感话题扯得有点远,便又转而说道,“至于刚才袁甲三奏陈的容闳的话,朕以为,日后大学生员越来越多,渐至成为我天朝遍及百姓的日常之事,若真是不予拨给伙食、用度银子,固然可以省却大笔国家正用之财,但教化育人,春风沐雨,又岂可以区区黄白之物衡量?所以朕想,不可拨给,不如改为不可多给。总要各省报上来的生员,既能领会朕这番弘扬文治之心,又不可将所有生计,全数依归在国家拨给上——因此,大学生员每月俸银,照翰林院半数拨给,但另外开启一条门路:各科学习俱佳者,不妨发给奖学之银——具体要拨给多少嘛,袁甲三,你下去之后,和容闳等人具体计算一番,在这件事上,不妨参详西洋各国的做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是。皇上圣虑周详,更不以西洋国人所用之法为畛域之分,臣感佩难言。”袁甲三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即刻会同各位帮办料理大臣,共商此事。”

    “朕想,大学本是新鲜事物,天朝生员,以读书做官为最大、最好的出路。若是日后得知大学所招、所传授的,都是一些西学文字,难免会生出不虞之心。此事,要事先廷寄各省学政,将新建大学之务,与生员晓谕明白。另外,生员的选择,也不必一定是要那苦读圣贤之书的。各省但有人才,不论天文、术数、舆地、几何、物理等科,稍有进境者,都可以到京中来,由大学教习初步审核、考试之后,择优录取。”

    “是,臣都记下了。”袁甲三答应一声,又再问道,“皇上,百姓心感善政,若是有官学生员,意图报效朝廷,兼而希冀入学……”

    “也一概经由考试之后,择优录取。”皇帝说道,“大学之大,非是占地广袤,又或者师生众多,更主要的是要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天朝士子,但有向善之心,求学之念,又能够经由考试,成绩优异的,朝廷便断然不能阻隔了他们的求学之路——便如同翰林院中,你、倭艮峰,都是理学大家,教授学子之外,也可以以教习之资,担任育化之职——大学所能招收的生员,比之每一年的科考,要众多得多,岂不是也可以满足了尔等将胸中所学,行春风沐雨之效的圣人之训吗?”

    袁甲三心中一动,他和倭艮峰、翁心存等人一样,都是走着正途出身,报国安民的路子,身为文臣,以教化德行,开启民智为第一胸中所想,如今听皇帝以这样的话来期许,自然欢喜,只是一个问题很快又冒了出来,“皇上之言,洞察臣心。臣本不该有所瞻顾游移处,但臣怕……”

    “怕什么?”

    “大学所设,与翰林院职能相仿佛,日后生员众多,而使国家收支之间,多出数万冗员,臣恐,届时庙堂之上……”

    皇帝扑哧一笑,“你是怕将来大学生员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朝廷用人,又将有人浮于事之忧吗?”

    “臣惶恐。”

    “你说的也不能说不对,但在朕想来,十年之间,仍自不需担心有你多挂怀不去的状况——当年朕命奕䜣等人开设同文馆,至今已历十载,所教授并结业的生员,根本不敷使用。这其中固然有在很多人看来,舍弃天朝数千年传承而下的史书典籍而就西洋蛮夷之地的文字语言,是为人不耻之行的原因在,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因为不了解而生出的误会和排他。想来大学亦当如是。特别是你害怕的情况,更加是如此——故而你所担心的,暂时仍不必放在心上。等到日后,天朝百姓真正识得大学之用,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致啦。”

    这番话说得袁甲三面红耳赤,外加还有点不太明白,怎么叫‘又有另外一番景致’呢?看皇帝的表情,似乎没有再多做分解的意思,也不敢追问,当下诺诺而退。

    说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看看外面的天色,仍自天光大亮,皇帝又回头望向翁氏兄弟,“你们父亲刚才在病床上说过的话,尔等都听见了吗?”

    “是,臣等都听见了。”

    “你以为如何?”

    翁同龢从方才起就保持沉默,大学之设,他完全不懂,也就不好胡乱进言,静下心来,一直在想乃父突然而至的一番奏答,这一刻听皇帝问到,他斟酌着语句,把早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了出来,“臣倒以为,皇上天纵之君。臣父小有所见,早在皇上意中。”

    “这是什么话?朕岂是那种不能纳言的皇帝?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拍朕的马屁。”

    “是。”翁同龢赔笑说道,“臣父所念兹在兹者,在臣看来,实为立朝历代君主所惊扰圣怀者。内轻外重,固然是人君之忧,但若是各省权能太轻,也未必是盛世颜色。”

    “哦?”

    翁同龢跪在地上,心中一个劲的打鼓。今天的奏答非比寻常,可以说全是老父亲病榻前的一场奏陈而起——若是皇帝真的采纳了翁心存的话,日后翁氏一门,必将得罪光了这天下各省督抚!唯一的挽救之道,就在自己的几句话之间了!偏偏皇帝的脸色不见喜怒,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他不敢琢磨太多,碰头答说,“兵家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疏爬我天朝列祖列宗圣训典籍,以为这都是骄纵自大之辈,用以欺瞒昏暗主上之语。我天朝圣祖仁皇帝以下,宪皇帝、高皇帝、睿皇帝、仁皇帝、乃至皇上,圣学精勤,兵学稔熟,万里域外,视若亲见。用兵之法,更是神如天授。任一前敌统兵之将,无不靠圣主在后,指授方略,才能早奏肤功——臣以为,武功是如此,文治亦当如是。”

    “你这样说来的话,似乎和乃父询谋佥同,以为各省督抚,权柄过于重大了吗?”

    “臣不敢这样讲。”翁同龢老老实实的答说,“臣是想说,圣明莫过皇上,各省督抚弁员,心向圣主,而民情百端,若是皆求以圣断而绝——人之精力,终究有限;指御万端,更非能力所及。”.

    “朕明白了。”皇帝苦笑着叹息摇头,“翁氏父子二人,真正是国之干城啊!”他说,“翁心存病榻之上,不忘忧君之念,而你翁同龢呢?……”

    翁同龢吓得连连碰头,“皇上不以臣言语失措而大加处置,反而天语慰藉,臣惶悚无地。”

    皇帝自然知道翁同龢在想什么,苦笑着长身而起,“天色渐晚,朕也得回去了——肃顺,你和朕一起回去,你们几个人,都不必跪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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