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领着苗氏进到殿中,先在拜垫上跪倒,向菩萨顶礼三拜,然后起身,一步一顿、一动一摇的向观礼大众也各自拜了一拜,然后低着头,合掌当胸的慢慢走上殿去——这样妖娆的妇人,居然要去掉顶上三千烦恼丝,实在是可惜啊——观礼的僧众俗人,心中如是想着。
到了殿上,只见红烛高烧,扎热檀香,菩萨面前供奉着名香、清花、净水、鲜果,等苗氏肃然站定,一个尼姑‘当!’的击了一下磬,铜壁铜柱都震出回响,嗡嗡然,余韵悠扬,久久不绝。
就在这令人清心的回响中,释渡闲身披大红袈裟,由两个韶龄的姑子陪着,从殿后踱了出来,举止庄严,令人起敬。释渡闲到菩萨前面,闭目站定,第二下击磬之声响起,这是典礼即将开始的信号,殿内殿外立刻安静下来,然后巨磬三响,全体礼佛三拜,高声用梵音念唱佛曲‘戒定真相’,撞钟擂鼓,声振林木,好不热闹。释渡闲领头,念罢般若波罗密心经,三宣摩胳般若波罗密,众响俱寂,复归平静。
于是观礼大众,依旧相向而立,释渡闲转过身,以徐缓的声音,把苗氏出家的因缘说了一阵,由两个执事的姑子走到跪着的苗氏身边,把她头上的幞头取下,解开满头乌云,分作九绺,个别绾住,从侍者托盘里取过一把雪亮的剃刀,沙沙如秋风扫落扬,清虚淡远。趁着幽香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
前行几步,到了禅房门前,那释渡闲含着笑脸,微倚廊柱,当梢而立,俨然如梅花一枝,斜映日色。细看之下,只见她头带僧帽,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尘尾念珠,飘飘拽拽的,如神仙中人!
高峒元性不好渔色,但也有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之感,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单掌竖起,与释渡闲施礼,口里说道:“渡师大德,又新添一位佳弟,可喜可贺啊!”
释渡闲开口问道:“道长从何处来,今日得闲赐顾小庵?”
“诸事只要随缘。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
“阿弥陀佛!道长化身千万,游戏人间,又如何说什么来处来?去处去?只问道长,可识得自己的来路?”
“与渡师切磋,自然有所进益,已知略一二。”口中答道:“至贵者化外之身,至坚者菩提之根。渡师佛法精深,正要请教呢!”
释渡闲抿了抿朱唇,叹道:“这一番悔悟过来固然很好。可惜我们生来就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
高峒元答应了一声“是”,亦叹道:“渡师所言不差,所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想人生在世,真有个定数的。”
两个人在禅房前打了几句机锋,释渡闲展颜一笑,请高峒元随她进到禅房,命弟子煮了一壶好岕茶(因借),女徒斟上,同吃了两杯。高峒元赞了一回好茶。释渡闲因道:“品茶有道。讲究的是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我这里的规矩为三点与三不点‘品茶’,‘三点’为新茶、甘泉、洁器为一,天气好为一,风流儒雅、气味相投的佳客为一;反之,是为‘三不点’。所谓:罢定磐敲松罅月,解眠茶煮石根泉。我虽未似师被衲,此理同九悟了然。道长非那腌臜浊物一等俗人,故有好茶相待。”
高峒元根本无心听她打机锋,故意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起身致谢,道:“我真是井底之蛙,今日幸得渡师教导,方领悟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洗净俗肠,重开眼界。”
于是,释渡闲又叫人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体已知心话,在博山炉焚些龙涎香。小尼接下钟盏,出了屋去。释渡闲这才问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道长赐顾,有何见教?”
“不满渡师,这一次小道贸然而来,是有一件特大的难事,请渡师慈悲的。”
“哦?”
“小道在京中多年,尚算小有人脉,这一次,朝中某大佬将我找了去,意图在府中开一场法会,特别交代,要请降恩堂的大德之士到场,以增华踵事,故而派小道前来,向渡师援请一二。还请渡师俯准。”
释渡闲很快的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话不过是高峒元的遁词,实际上,只是想将门下女尼,宣入府中,行风流之事,而降恩堂却是从来不应外差的,只怕一朝走露风声,引起内外震撼。
“本来以道长和贫尼之交,要几个小徒过府去,原也并无不可,只不过,道长也知道,降恩堂之中的出家人,多为贫苦女子,而且,入佛门之日无多,佛发尚浅,实在不敢人前宣扬,为方家耻笑啊。因此,即便……”
“渡师有所不知,这一次的来人,来头极大。非平常人可比。渡师?”
“阿弥陀佛。菩萨眼中,众生平等,又如何说的上来头二字?”
高峒元心中大骂:若不是看重来人的银钱、地位,你这降恩堂岂不是也和那私娼妓寮一般无二了吗?如今倒和自己说什么众生平等的昏话?
他眼睛一转,又再说道,“渡师,这您可就错了。佛家眼中,众生平等不为虚妄。但在凡夫俗子看来,一朝首辅的肃大人难道也是可以和彼此同归一等的吗?更不必提,这一次非是为肃大人府上,而是为肃大人的主子,也是我大清亿兆黎庶同尊之人做孝敬之事——渡师以众生平等之词为遁,只怕真有一天惹怒了主上,不要说血流漂杵就是不远,只怕您这降恩堂,也休想再操行得下去了吧?”
释渡闲楞了一下,“道长的意思是说?这一次要贫尼门下‘伺候’的,是这位主子?”
高峒元久久不置一词,一直到释渡闲略觉有些心慌气短之时,方才冷笑开口,“并不是在下大胆,有意蒙蔽渡师,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只可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啊。”
释渡闲无语,看样子是心动了。要是真的能够以门下弟子上邀帝宠,则富贵荣华,就在不远了!只听高峒元又说道,“不过嘛,渡师,还有几句话是要说在前面的。”他说,“肃大人所派的门人提前知会过,有两点要求。”
“哦?敢问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