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把众人挥退,西暖阁中只剩下父子两个,二阿哥跪在地上,心中大感惴惴。
皇帝上一年八月离京的时候曾经有圣谕,内中提到若一旦在关外用兵不利,甚至有殃信确实,则命内阁、军机、六部、王公会同开启乾清宫正大光明殿匾额之后所封镢匣,按旨操行——很显然的,旨意中一定是有继位之君的名字——事后皇帝固然安然返京,此事也便成了过眼云烟,但在有心人看来,乾清宫中镢匣内所藏的名字,非载滢莫属!这就让载滢并乃母大感惶然了。而这一次袁甲三事发,载滢亲自到翁心存府上,和师傅商议过之后,不惜犯言直谏,也是打着故意激怒皇帝,招揽贬斥的意图在内。
皇帝再精明,也料不到有这样一层关节在内,看儿子逐渐长成的身子跪在自己脚下,心中难得的升起一片骄傲之情。诚然,载滢是自己亲笔录入传位遗诏中的名字,这不但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爱妃所生,更主要的是,载滢有他的兄弟们不能比的,那种择善固执的一片赤子之心,而今日之事,更加印证了自己的观点!
他摆摆手,让载滢也站了起来,“朕记得,你是五月二十二日的生日,是不是?”
“是。”看皇帝作势欲动,载滢忙又跪下,拿起暖靴,帮着父亲穿好,“当年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时候,朕高兴坏了——你们兄妹两个,是我大清有史以来第一对天家的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呢!”他回头看看儿子随着年纪成长,愈见英俊的面庞,“一晃都十一年了。时光不饶人啊!”
“皇阿玛圣训如天,儿子本不敢有所歧见,唯有此事,儿子以为,皇阿玛春秋正盛,天下万民感于皇阿玛圣德,惟愿皇阿玛拥向天年,这岁月之说,只于旁人,于皇阿玛嘛……”
“怎么?你以为朕就不会老吗?真是昏话!”皇帝笑着回头,语带训斥的说道,“若是那样的话,现今之世,你和阿玛还是祖龙治下的臣民呢!”
载滢嘿嘿一笑,没有做声。
“你的几个兄弟之间,以你的学业最称喜人。朕听说,你如今还对西洋各种方技之学,有了很大的兴趣了?”
“儿子只是想趁着年纪小,多多学上一些,听容师傅说,这些西洋之学若论及治国安民,未必有用,但用来增强学子心中容纳,还是有所裨益的。而且,儿子所学,大多都是经数百千年传承而下,日后用之与外洋之人交流,也是有用处的。”
“都学的什么?和阿玛说说?”
于是,载滢便拣出一些自认为阿玛能够听得懂的大约说了几句,都是一些物理、化学,术数之学——皇帝自然也是学过的,不过前世所有,经两世沧桑,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等他都说完了,笑着点点头,“不简单啊!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学识。”
“儿子不敢!阿玛如朗日当空,恩泽万民;儿子这一点微末之光,就是学上一千年,也难及阿玛的项背呢!”
“你也不必如此自抑。”皇帝忽然问道,“近日到翁心存府上去过了吗?他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是。儿子前日曾经去过,翁师傅对儿子说,老病侵寻,怕年命不久,未能上报皇恩于了。只求来世结草衔环,报答皇上代常熟翁氏一门恩情之万一。”
皇帝点头不语,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今天之事,二阿哥,你做得对!”
载滢立刻跪倒,“皇阿玛这话,儿子不敢当!这也是为皇阿玛圣心仁慈,儿子草率建言,方始有功。皇阿玛嘉许之言……”
“不论是为人君者,还是为人臣者,都要有你这样一种择善固执的心肠。则国事顺畅,一心磊落,都是可期之局。若是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则百事俱废!在这一点上,便是阿玛,也要向你多多学习呢!”他用力一摆手,制止了载滢欲待跪倒奏答的动作,又再说道,“你也不必惊慌,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要是上至朕躬,下至百姓,都能切实的以对为对,以错为错,秉持一颗实事求是的心思,嘿!用不到十年,我天朝就又是一番全新的景致啦。”
载滢小小的心灵中一片激荡,撩起袍服的下摆,用力跪倒,“儿子愿意为皇阿玛分忧,为使我大清万世不灭绪统,尽胸中所有绵薄之力!”
“日后等你渐次长大,自然有的是你为国出力,为朕分劳的机会,而现在嘛,你还是把你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以求更进一步,日后行事之时,胸中有物的为好呢!”
“是。皇阿玛天语教诲,儿子都记下了。”
“朕不日起驾东巡,你也随扈吧,到热河之后,朕给你和其他弟兄们几天假,到热河城中走一走,看一看,哦,朕想起来了,你外家就在热河城中,到时候,朕给你旨意,带你妹妹去一次,也好见一见外祖一家人。再写一篇游记,朕要看的。”皇帝爱怜的望着这最成气候的儿子,语气中一片笑意,“若是写得不好的话,朕可要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