镛一去没有了消息,刘凤诰难免失望,他是穷翰林,又不可能再做考差,所以日子过得很紧张。全靠同乡同年的帮助、接济,勉强度日。●他的同年中除了两广总督阮元外,京中还有两个人·叫那成和刘之。这两个人都是大有来头,其中那彦成是阿桂之孙;刘之是刘统勋的孙子;但他们分属同年,身份上却是判若云泥,所以虽然有所接济,但刘凤诰和他们的来往却不是很多。
他经常来往的一个叫卢荫文,这个人是山东德州人,祖上有一个做过两淮盐运使的卢见曾,和纪晓岚是儿女亲家·后来因为卢见曾的连累,害得他也被充军乌鲁木齐,受了四年苦累。
卢见曾为亏空案被判了斩监侯·瘐毙狱中,家产全部抄没,子孙连坐,有个小孙子年仅九岁,随母亲依靠外家,后来苦学成名,中了乾隆四十六年的进士,和曹振镛是一榜同年,这个人就是现在以户部尚书做到军机大臣的卢荫溥。
卢荫文与卢荫溥是同族兄弟,而且科名很早·但他的名士气很重,不为上官所喜,所以至今只是个四品的通政司副使,但为人很热心,爱刘凤诰才气过人,每每携酒相访·快饮长谈,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一天卢荫文到访,说了一件哄传朝野的大事!道光皇帝派大学士曹振镛、协办大学士伯麟、礼部尚书英和、黄钺到军机处传旨,说大行遗诏,末尾有高宗皇帝降生于热河避暑山庄之语,此话是从何而来?命恭拟遗诏的军机大臣明白回奏。
一听这话,刘凤诰立刻手脚发凉,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被曹振镛利用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诚然是曹振镛搞的鬼!这是因为高宗的出生地和生母始终是一团谜案,而且高宗为人极其仔细,把关于自己身世的文字泯灭得非常彻底,后人只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去寻找痕迹,终于不得其详,反而会因为一语疏忽,给自己惹下祸事来。
自然,这其中也有道光皇帝师心自用之处。
原来,嘉庆皇帝离开北京,启行前往热河避暑山庄,除智亲王宁——他本叫绵宁,因为‘绵,是常用字,避讳不易,所以在高宗的时候,就改为‘,宁——随行之外,还有军机大臣戴均元和托津,皇帝不及到达,突然发病,偏偏盛放传位诏书的匣不在身边,戴均元和托津不免惊慌失措。
宁当时不觉,事后回想起来,不免认为这两个人有顾命嫌疑之故——他以嫡长子居长,又因为林清之变护宫之功而首封亲王,则必然继承大位,不待启匣而可知;但这两个人的张皇不禁让他心中疑惑:难道在你们两个人看来,还有人比我更够资格吗?
殊不知帝位递嬗是何等万千至重的大事?明知道毫无疑问,亦须根据嘉庆的御笔行事,在程序上才是正大光明,如果先拥立而后启匣,便有既成事实之嫌,反成疑案。
但皇帝是不须讲道理的,因为道光皇帝有了这样的心思,一直耿耿于怀,借曹振镛指发之事大作文章,最后的结果是托津、戴均元逐出军机处,另外两个军机大臣是卢荫溥和文孚,因为年纪尚轻,与前二人行走有间,因此仍得暂留军机大臣之位,位在曹振镛之后。
刘凤诰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掀起这么大的政海波涛,深悔此次做了出岫之云,为人家做了猫脚爪,又痛又悔之下,凄凄惶惶的寻路回乡去了。
李慈铭说到这里,告一段落,陶然引杯,微有醺意,又夹了一筷子的炙烤争香,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唔,在京外可吃不到天家珍馐,中堂大人,这同惠楼的手艺,真是不凡!”
肃顺知道他久任外官,京中的事暌违已久,有些内情不知道,同惠楼的掌厨手艺固然是好,但更主要的是,这里的幕后东家正是在座的载!
宫中有御膳房为皇帝准备御膳,实际上,御膳房早已成赘疣,皇帝和后妃的日常饮馔由各自宫中的小厨房伺候,御膳房所做的,都是拿来摆样子的,不过内务府人办差从来是无例不兴,有例不减,兼以有御膳房在,还能够多出一条捞钱的门道,所以保留至今。
各自宫中的小厨房自有掌厨,皇后的钟粹宫便常年有一个叫魏大海的掌厨,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辞官归去,但还不及出京,就给载派人截了下来,许以丰资厚帑,留在京中,做同惠楼的掌厨。至于菜品,自然不能打着御膳的名头,但内情无人不知。
魏大海也着实了不起,把宫中御膳的名字改换,堂而皇之的加入到楼中菜单之内,其中如炙烤争香,本来应该叫寿字炙烤争香,其余还有什么(万字)海鲜鸡丝、(疆字)鸭品集萃、(无字)菌素什锦等,无一不是出自宫中。
这样的事情自然很犯忌讳,不过名称不同,即便有人风闻言事的意图参劾,也要顾及载皇子之尊的身份,惹不惹得起?因此同惠楼开业半年有余,客似云来,生意冠绝北京,甚至连外省也有人慕名而来了。
眼见自己弟兄日进斗金,载滢不提,载澧眼红得不得了,却自问没有他这样的勇气,只好在皇帝面前告状,皇帝派人去查,又多次没有下文,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肃顺给李慈铭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愣,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又不好询问,只得闭口不言,低头大吃起来。
因为李慈铭的一句话,载滢故意笑眯眯的拿眼睛瞄向三弟,载也觉得有些尴尬,场面一时冷清了下来,“是了,”肃顺装出刚刚发现的样子,诧声问道,“五阿哥今天怎么没有来?年前有一次在朝堂道左偶遇,他还说初三到我府上来呢,怎么没有来?”
“老师还不知道呢?五弟今天到英国使馆去了。”
“有正事?”
“啊,听说是英国公使亨德逊先生的寿诞之日,这不,他受邀到访去了。”
“喔。”肃顺长长的‘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