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扶手的键盘上来回跳动,却没有触发任何一个指令键。
几分钟前黄胜天就坐在这里指挥战斗,他枯瘦而苍老的手就在键盘上跳动,虽然缓慢,却沉稳而从容。在他的指挥下,前线战斗的近百支A级舰队,无论是策应掩护,迂回包抄,还是正面强攻,穿插突击,尽皆收放自如。
而现在他却躺在医疗机甲的治疗舱里,生死不知。
回想着黄胜天最后的问题和他嘎然而止的笑声,段天道只觉得心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难受。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黄胜天的苦心?
当老人的笑声嘎然而止,昏厥过去的时候,他就站在指挥席上,眼睁睁地看着黄小蕾一把抱住黄胜天,看着医护人员冲上来撕开他的上衣进行紧急救治,看着他被送进治疗舱。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离开这个席位
段天道了解这个老人。
虽然黄胜天被誉为华夏的军神。可他毕竟是人,有着和大多数军人相同的有点也有着相同的毛病。
他爱国,护短,强硬,视荣誉如生命。
早在三十年前,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论成就他已经达到了一个军人职业生涯的巅峰。
他原本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坚持他最初的袖手旁观。让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民主联盟去经历战火;让那些已经被和平磨去了锐气被胜利滋养了傲慢的军人重新认识自己;让无数青年军官离开他的荫庇,在风雨中成长起来,和他们的国家一同浴火重生。
那样的话,他就还是那个不败的军神。
他的战绩将成为永恒的传说,他的名字将成为人类军事史上最璀璨最耀眼的明星。
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再苛刻的历史学家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做得比他更多,更好。
那将是一个完美的人生结局。
可是,他放弃了。
在人们渐渐的理解了他的苦衷;在他已经默认秦妖的地位;在他的身体已经比开战之初虚弱了很多,进入人生倒计时的时候他不顾在历史上留下民主倒退的骂名,悍然出手解散华夏联合议会上院。他不顾形象在崇拜者心目中轰然倒塌,打击激进的华夏军官团体,驱逐秦妖,在民众的骂声中领着华夏中最可能为秦妖所用的舰队南下,并在华夏最关键的时刻拒绝回兵特里蓝如山。
段天道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当黄胜天选定了自己作为继承人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被人误解,批评甚至咒骂的道路。他将十二代机甲列装给悍军,将魅影舰队交给自己,拨款七万亿,为自己做了他能够做的一切。
而眼前的这场战斗,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财富。
从战斗进入相持阶段那一刻开始,段天道就明白,老人的身体其实根本无法支撑这样强度的战斗。
他和切尔达的交手,从一开始就是一节针对自己的教学课。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等着自己回来才开战的原因。
他将他毕生的指挥经验传授给了自己。而他付出的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价——失利。
想到这里,段天道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黄胜天的哈哈大笑声。他完全明白当他说出“撤退”这两个字,注定了这场交锋的结果时,老人有多么难受,又有多么欣慰。
他用他最后拥有的不败声名,完成了这堂教学课。
而他教导出来的学生,用“撤退”两个字,证明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赵小算静静地看着段天道的侧面。这位年轻的华夏上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赵小算曾经在不同场合见到过他。
他见过这家伙眼珠子乱转,在通讯频道上指着秦妖的鼻子破口大骂;也见过这家伙一脸狰狞地提着狙击枪在上京市中心高楼大厦楼顶大开杀戒,更经常看见他带着一脸憨厚而谄媚的笑容,在黄胜天面前唯唯称是。
而现在,年轻人却低着头,眼眶发红,那飞扬的神采被沉重所代替。
“有把握吗?”赵小算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开话题。
率领这支华夏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是撤退,方楚天也要面临很多的困难。甚至可以说,现在撤退比正面作战还要困难。毕竟,在切尔达这样的名将面前,只要有一点破绽就会万劫不复。
“没有。”段天道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战术深吸一口气道:“不过,他既然把这个位置交给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失望。”
“别着急,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赵小算拍了拍段天道的肩膀。
自始自终,他都站在黄胜天和段天道的身旁,亲眼目睹了黄胜天教给段天道的一切。
他不明白为什么黄胜天奢侈地用这场旷世之战做课堂,却只教授方楚天那些基本战术;也不知道方楚天能够从中学到多少。不过,这既然是黄胜天的选择,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信任和执行。
“战争指挥最忌心浮气躁。元帅阁下教给你的东西,你需要时间消化。”赵小算道:“记住,在你的身边还有我,有天机将军和所有追随元帅的将领。我们都是你的支持者,无论什么时候。”
段天道抬起头,看着赵小算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条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