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蔑孟聚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包庇和放纵。
自己的太子席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动摇。
现在,父皇认为,孟聚南下掠地是出于自己的指使,意图为扩充实力,图谋不轨。父皇勒令慕容毅,立即让孟聚班师回军。
慕容毅的信,到这里就完了。他没有明说,但那苦涩和为难之意却已是表露无遗了。
“自己南下抢地盘,所以慕容毅就要丢掉太子位置了?”
看到这封信,孟聚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好——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位慕容家太子真可以算“躺着也中枪”了。
令孟聚动容的是:慕容家太子并没有死去活来、哭着喊着来哀求孟聚退兵,也没有堆砌华丽的辞句,他只是平直地将事情的经过讲来,开诚布公地把事情告诉了自己。他没一个字明说,但字里行间的每一句话都在表达着这意思:慕容毅的皇储位置,他的性命安危,现在已经全然掌握在孟聚手中了。
慕容家的太子是聪明人,他知道,对孟聚来说,最管用的方式,不是花言巧语,不是计谋百出,而是坦白的诚意。如果孟聚还顾念旧情,那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孟聚已经不念旧情了,那无论慕容毅怎么哀求利诱,那都是没意义的。
也正是因为慕容毅摆出这种“生死全在尔手”的态度,孟聚觉得十分为难。在卫铁心热切的期盼目光中,他低着头,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是始终不肯抬头回应对方的目光。
良久,孟聚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了这头。然后,孟聚打开了窗户,看着那纷飞的雪花,他呆呆伫立着出神,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
卫铁心热切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一只老鼠在挠着似的。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煎熬。不顾礼节地喊出声来:“大都督,您看完了吗?”
孟聚负手伫立在窗前:“唉,一别半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险恶到这个地步了。”
卫铁心连忙解释:“这都是因为陛下亲征相州日久,殿下与陛下久不能亲见,隔阂遂生。再加小人作祟,在陛下面前诋毁殿下,蒙蔽圣聪。但只要陛下奏捷班师回朝,与太子殿下朝夕相见,亲密无间,那些进谗言的小人便无从下手。隔阂自然也就冰消玉释了。”
孟聚淡淡一笑,他回转身来说:“本座这次在北疆举义师南下,是奉太子殿下的钧令,为朝廷助战。解黎民倒悬,纯是出于一片公心和忠义,本以为是光明正大的义举,没想到陛下和朝廷猜疑,反倒连累得殿下也被责难。念及于此。本座实在心中不安,愧对太子啊。”
“大都督莫要这样说。此纯是因为轩文科等无耻小人从中作祟坏事,殿下对大都督的忠义是十分赞赏的,绝无怪责大都督的意思。但不知大都督下一步打算如何应对呢?”
孟聚拍拍手上的书信。叹道:“既然事关殿下的储位,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大事。没别的话说,咱们一切以确保殿下储位为重。。。”
卫铁心大喜。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孟聚拜伏在地:“末将感谢大都督高义!请大都督相信,他日,太子殿下绝不会忘记大都督的恩义,定将百倍报答大都督!”
“哎,卫帅快快请起,这等重礼,本座实在担当不起。”孟聚唤人将卫铁心搀扶起,他眉头一蹙,却说:“本座撤军不难,不过,卫帅,有几个问题,你可考虑过了吗?”
“还请大都督直言,不知是何事呢?”
“我部自南下进兵以来,上托圣上鸿运,下赖将士用命,一路披靡,连连报捷,现已克复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各地,从叛军手中收复郡城二十七座,光复城乡数不胜数,解救黎民不下百万之众。但现在殿下要我部立即撤军班师,那——这些收复的郡城、乡镇和民众,我们该如何处置呢?把他们又还给叛军吗?”
“这。。。”
是啊,东平军若撤退,那收复的各地该如何处置呢?这样不管不顾,交回给叛军自然是不妥的,那留待朝廷派遣官员和兵马前来接收?可是朝廷主力正在相州跟叛军斗得厉害,哪里抽得出多余的兵马来接收这些州郡?就算朝廷能抽得出人手吧,可在洛京跟孟聚之间还隔着叛军的大部队呢,他们又如何过得来?
“这个。。。此等大事,想来朝廷自有定夺,末将不敢妄言。吾等不妨奏报朝廷,看看朝廷如何说吧。”
看着卫铁心为难的样子,孟聚微微一笑:“区区几个州府,比起殿下的大事来,倒也只是枝节罢了,我们姑且先放一边吧。但本座还有一个疑惑,需得卫帅解释的。”
能回避方才那个棘手的问题,卫铁心求之不得,他急忙说:“大都督请说就是。”
孟聚转为肃容:“卫帅,即使我部立即奉命撤军,这样就能确保殿下储位稳当,从此无忧了吗?”
卫铁心一惊:“大都督,您何出此言?”
孟聚摆摆手,示意卫铁心不必惊讶:“卫帅,本座思来想去,总觉得殿下之忧,忧不在本座进兵南下——东平军奉命讨贼,这有什么错?陛下就能为此动摇东宫,这简直是荒天下大谬!
殿下之忧,在于圣眷不保,在于小人蒙蔽圣聪,离间父子,殿下之忧,在于宫墙之内,而不在此处——卫帅,此处再无旁人,你只管放胆直说好了,是不是如此?”
卫铁心犹豫了下,叹气道:“大都督真知灼见,的确如此。这两年,陛下惑于妇人和小人,远贤近佞,父子之子日益淡薄,吾等东宫臣属皆为痛心。”
孟聚点头:“也就是说,即使这次,本座听命退兵,也不过暂且推迟了危机。只要陛下身边的小人不除,只要陛下依然宠爱奸佞之辈,他们随时可以另找机会攻击太子,太子的储位依然是朝不保夕。”
“这。。。唉!”卫铁心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卫帅。你可考虑过了吗?太子殿下储位如此岌岌可危,原因何在?”
“啊,大都督您不是说了吗?陛下身边有小人,离间父子。导致殿下圣宠不再,所以。。。。”
“不对!”孟聚坚决地摇头:“陛下的心意,小人的中伤,这只是一个原因而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子殿下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
如同霹雳巨雷在耳边轰响,卫铁心踉跄退后一步,他指着孟聚。失色道:“大都督,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分明是离间父子君臣,这分明是。。。分明是。。。大逆不道!”
“卫帅,你还不明白吗?正因为太子殿下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所以,他的储位得失,生死命运,全数只能操于陛下之手,只能寄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要他生。他便生;陛下若让他亡,他便亡,全然不能自己做主。
不止是太子,还有你我这些追随太子殿下的忠心臣属。一旦太子失势,吾等亦是势必要随之沦亡。从此万劫不复——卫帅,你就甘心吗?
我们这些流血流汗为朝廷打下江山的功臣。反倒要被宫中那些手无寸功的奸佞之辈陷害,死无葬身之地——卫帅,你可甘心吗?太子殿下可甘心?”
卫铁心喘了口气:“这。。。这又如何?大都督,你说的,咱们何尝不知?但君臣父子,生死由心,自古如此。太子殿下纵然不甘心,又能如何?当此时机,咱们只能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只要熬到陛下龙驾升天,太子殿下接手大任,那自然一切云开见青天。”
孟聚摇头说:“依本座所见,陛下春秋正隆,身体健硕,怕是没个三二十年,他是等不到那日的。问题是,太子殿下如今的形势,可还能再坚持那么久吗?”
卫铁心慷慨道:“吾等尽力周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看到孟聚脸上不屑之意,他说:“不如此,大都督还有何妙策呢?”
“卫帅,你所说的,还是将命操于他人之手,太过被动!本座还是那句话,太子陛下必须有自己的实力。
假若有一开镇武将,手握十万重兵在外,手掌北疆六镇与朔、并、幽、冀、平各州,对太子殿下又是忠心耿耿。一旦朝中有事,该员武将为太子殿下全力鼓舞声援,为保太子,他甚至不惜清君侧一战——你说,陛下还敢象以前那样随意处置太子殿下吗?”
“大都督,以武力胁迫圣上,此非人臣之道。”
卫铁心的语气弱得——连傻瓜都听出他口不对心了,孟聚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倘若陛下与太子和睦,君臣相得,吾辈自然要谨守臣礼。但倘若奸佞之辈隔绝中外,下伪旨加害太子殿下,吾辈便是清君侧又何妨?
有吾辈在,那些奸佞之辈在图谋太子时候,多少也要有几分顾忌。
如今,那些奸佞小人已经欺上门来了,太子殿下不能一退再退了。殿下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进逼,太子殿下迟早退无可退。我们必须坚持底线,绝不动摇。
现在,太子在朝中,本座在军中,我们必须互相支持。太子在朝中庇佑本座,本座在军中为太子援奥。本座兵马越多,实力越强,就越没人敢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太子的储位自然就稳如泰山了。”
卫铁心若有所思,皱着眉一直没说话。
孟聚鼓起腮帮子乱吹一通,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进去没有,不过,直到两天后离别告辞,卫铁心都没有再提起让孟聚撤军的事了。
但孟聚心知肚明,自己再怎么吹嘘实力自保,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慕容毅还是过不了眼前这关。所以,卫铁心告辞的时候,孟聚让他捎上了一份礼物:不是别的,而是孟聚给朝廷的一份奏折。
奏折中,孟聚作为北疆大都督向朝廷报捷,报告说东平军目前已经光复了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等各地,击败叛军×万,特向朝廷报捷。为稳定地方安定民心,孟聚特意恳求朝廷早日派遣治民官员前来上述州郡上任,恢复大魏官府建制。在朝廷的正式委派官员抵达之前,为维持地方秩序,东平军暂时对光复州郡实行军管——孟聚也不知道这份奏折能不能帮慕容毅交差过关,但看卫铁心看过奏折后喜形于色的样子,他估计这份东西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至于朝廷会不会真的派官员过来上任,孟聚是毫不担心的。没有大批兵马随行,零星几个官员进自己军管的地盘来上任,能顶什么用?他们若是听话识趣也就罢了,如果不听话,那随时可能会“道上遇匪”失踪掉的。
天佑二年二月末,历尽艰辛的卫铁心一行终于回到了洛京。进城的当天,他立即求见太子慕容毅,汇报此次北上的情形。
一见面,慕容毅立即问:“铁心,这一趟辛苦你了。如何,大都督可愿意撤军吗?”
“启禀殿下,其中情况复杂,且容末将细细禀来。”
听完卫铁心的汇报,慕容毅若有所思。孟聚不肯听命撤军,这点,慕容毅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了,所以他倒也不如何失望,倒是孟聚的奏折给了他一份意外的惊喜:有这份奏折,大概也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无论朝廷能否真能实际掌控那片北地,但起码,北疆大都督是把恭顺的态度摆出来了,轩文科那帮人也无话可说了——大都督都说愿把收复的失地献给朝廷了,朝廷没法接收那是朝廷自己的事,怪不得大都督和自己。
当听到孟聚“以实力自保”的建议,慕容毅更是眼前一亮,感觉豁然开朗。
“以太子身份,笼络强力镇藩,以实力自保?”慕容毅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以他睿智,当然知道这样做无疑于饮鸩止渴,将来存在极大的后患。
但是,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