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是清醒的——越是痛苦,越是清醒——清醒地看着那高而且远的残酷无情的冷漠天空……
就像记忆里残存的那一场烈焰金乌,带来粉身碎骨的一场痛苦。
子灵……子灵……子灵……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至少,救救你的孩子……求你……
她忽然惨呼。
惨呼是在心灵,在喉头,没有散发出来,她已经出不了声,嘴唇也迅速失去了血色,变成了可怕的死亡一般的白色……
巫咸,正好抬起头,正好看着她。
她穿一身宽大的白色袍子,簇新,整洁,那是楚王的最后一点仁慈,也是燔祭时候对人牲的一种礼仪。
她遗世独立,一个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藐视众生——那时候,大家已经看不清楚她变得那么丑怪的脸了,只看到她披散的头发,绝望的身姿,以及她那种听天由命,一点也不挣扎,一点也不惧怕,一点也不痛苦的样子——
好像绑在上面的是一个无血无肉的木偶。
因为疼痛太过,她反而麻木了。
真的,那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体里面的血液已经彻彻底底被掏空了。
恨!
怒!
悲!
怨!
……
她对这个世界,对这些人类,对这一切的天地苍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痛恨,如此急于毁灭……
如果我有力量,我一定会报复我所受过的这一切罪孽。
我从未害你们,从未伤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待我??
诸神总是教导我们忍耐忍耐再忍耐……可是,回报忍耐的永远是暴力,暴力,可怕的暴力,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暴力……
一念之间,好人也成魔。
屈巫忽然感受到什么,竟然没来由的一阵颤栗——呵,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仿佛她的痛苦具有蔓延性——具有毁灭性——透过柴火,透过空气,透过那些最微小的尘埃,分子原子……无声无息地向周围的众人□□……
偏偏这时候,她的目光看过来。
那么巧,竟然落在屈巫的脸上。
屈巫看不清她披散黑发下面的神情,只看到绿光一闪,他的视线立即落在她摊开的右手上——被绑架在十字架上的右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只精巧无论的祖母绿戒指。这绿色那么晶莹,那么剔透,干净得就像是二十七层净化过的水。
他忽然觉得这绿色非常非常熟悉,就像自己的骨子里,一直烙印着这样深沉的熟悉。他死死盯着她手上的戒指,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非常奇怪……
夏姬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上的戒指上面。这样的戒指,她和子灵一人一个。自从新婚之后戴上了,就从未取下来过。
现在,屈巫——呵——子灵的目光——终于落到这一枚戒指上面了。
那么远的距离,她却那么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惊讶,震惊,痛苦,迷惑,犹豫,彷徨……真真是复杂极了,穷尽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