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之深,今日连在外面等候通传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样直走进来,可想而知,官家亲临的军营那里,杨某人不知道又生出什么花样来了,当下只有起身含笑招呼:“道希兄难得!往日道希兄最是关防紧密,从来不曾往别人宅邸交游,不知道小弟今日得了什么彩,蓬筚灿然生辉!酒尚有半,肴亦未残,难得午后消闲,坐下同饮如何?”
耿南仲板着脸立定,仍然规规矩矩和宇文虚中见了一礼,挥手又让那几个家人退下去,正色道:“食不重餐,便不必了,叔通兄倒是雅兴不浅,现在还这般耐得住性子……可知道军营那里,传来什么消息了?那小子得什么差遣了?”
宇文虚中仍然笑意不减,让耿南仲坐下,摇头道:“却是不知,小弟在这里洗耳恭听……道希兄,这酒却是不凡,要知道禁军经营的那些茶酒务,酒税一监下来,就淡得不能喝了,近日风俗浇薄,就是可以自酿发卖的七十二家正店,也越发不耐看!”
宇文虚中仍然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耿南仲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焦躁,这次梁师成行事,清流旧党配合,居中策划,多是宇文虚中在出谋划策,一旦事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现在人才凋零,自己一党中人,心思灵通清明,而且敢于任事,敢于出谋划策得罪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宇文虚中,耿南仲真不愿意在这里挨下去。
但凡所谓君子心性的,对于自己要求固然刻板,但是对别人那就更加挑剔十倍,耿南仲便是这般一个人,要不是实在觉得惶恐,怎么也不会求上宇文虚中门上来,当下他只能按捺胸中恼恨,冷言道:“纵然是琼浆玉液,此刻又怎么入喉?叔通叔通,你可知道官家已然亲许那小子一个帅职,管勾检查驻泊京畿路京西南路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差遣?如此差遣,是破格重用!原来以为官家总要顾忌梁宫观情面,不至于如此,局面尚能维持,现在却是如此,梁宫观地位也未必持……”
“天下谁不知道此子和太师是为一党?太师复位,前些时日尚自老成,现在声势大张,朝局好容易有所改观,如是观之,又要复宣和二年以前气象了矣!你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耿南仲惶恐原因其来有自,归根结底,还是党争二字,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这几十年下来,大宋为官之人,这士大夫阶层,居官全部目的几乎就都是为了党争了,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若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在史书上,这一切都是斑斑可证。
往前推一些,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的事情太远了,可以不论,宋上承于唐,唐时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最后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往后推一些,就是明末故事,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群集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恐怖的大杀器,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灭亡无日,仍然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其实这争斗各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完全是谈不上。
所有党争目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就要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人与人一旦斗起来,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拔其间,只有随之沉浮,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耿南仲这等道学君子今日气急败坏若此,惶恐不安如许,原因也就是如此,他们这个旧党中人,苦于被轮番上台,打着新党旗号的人物压迫久矣,蔡京用事几十年,更走过得苦不堪言,还有元佑党人碑故事,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
在大宋这个时代和抄家诛九族也差不多了,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蔡京年老宠衰,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背离蔡京麾下,蔡京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而且梁师成从政治光谱来说,是偏向于或者说是不排斥这些旧党士大夫的。
他们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如那得了枢府使位置,也算是执政之一的李纲,就是其中爬得最高的一位,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权位,李纲在这次事中,也陪着梁师成折腾得最起劲,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
哪怕蔡京已经是年老若此,蔡京出身士大夫阶层,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侍重的理财本事,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煞号称隐相,王黼蔡攸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