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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他本人,不断挨整,命运从来没让这一家喘过气来。
只有“文革”
造反,好像给了他一点掌握命运的主动权,其结果却是更可怕的灾难,更大的绝望。
为弟弟的死母亲的死,他一直精神负担沉重。
我想起那次与他谈到遇罗克,说遇罗克为了说真话被枪毙的事,他突然不许我说下去。
那副神色,眼睛很亮,实际是一片空白,是他深藏的恐惧。
当时,我认为他不该那样粗暴对待我,还为之暗暗伤心。
他对自己的命运一直是病态的悲观,但我却偏爱这种病态。
将同病相怜,自以为是地转化为爱恋,制造出一种纯洁的、向上的感情,把我从贫民区庸俗无望中解救出来。
有那么几天,我以为自己做到了,现在我明白自己彻底失败了。
好像我是他,而对面那张凳子坐着的是我,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小姑娘,她说着,而我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话,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说话声,这个房间多么可怕,没有说话声,这个孤独的世界,末日般的黄昏正在降临。
他的开水瓶,依然在靠墙的地方立着。
窗外仍然是下课后学生的喧闹,远处打篮球的人在抢球,投球,在奔跑,从左边跑到右边,从右边跑到左边。
生活照常,日子照常,不会因为少了他这么一个人,谁就会在意差了一点什么,早就有另一个教师在教历史课。
好像只有我感到生命里缺了一块,但是天空和树木照旧蔚蓝葱绿。
因此,他要走,要这么走,就由他走好了,他该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对不对?
我朝自己点头,在我点头之际,一种声音从我心里冉冉而升,就像有手指很轻地在拨弄我的心一样,这种有旋律的声音,就是我和他在那个堆满书的房间做爱时,他在旧唱机上放的音乐。
江水在窗外涓涓不息地流淌,稀稀落落的阳光映照在我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他的脸贴着我的乳房,他含着我的乳头,牙齿轻轻咬着,叫我又痛又想念,我的眼睛既含羞又充满渴望,像是在祈求他别停下,千万别松开。
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间,那燃烧的手,重新深入那仍旧饥饿又湿热之处,仅仅几秒钟,我的阴道就向他难以抑制地展开。
这身体和他的身体已经结成一个整体,就算周围站满了指责的人,我也不愿他从我的身体里抽出来。
我记不清那乐曲叫什么名字,但那音乐美而忧伤,那音乐让我看到在人世的荒原之上,对峙着欢乐和绝望的双峰。
到这时我才想到,他为什么做到一字不留,不只是为了照顾我的反应,或是怕给我的名声留下污点,而是因为他清楚:他对我并不重要,我对他也并不重要,如果我曾经疯狂地钟情于他,他就得纠正我,用他沉默的离别。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走到江边,把我日记中与他有关的记述,一页页撕掉,看着江水吞没,卷走。
这城市的风俗认为,吊死的人是凶鬼,和饿死鬼一样,得不到超度,也得不到转世,去不了天堂,而河流是通向地狱的唯一途径。
无论在人世或是在阴间,他都是一个受难者,如果这江水真的流向地狱,他能收到由江水带去的这些他从未读到过的文字,他还会这样说吗——“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
3
近半月的时间中,一个男人早就离开现在却突然进入,另一个男人一度进入现在却突然离开,好像我的生活是他们随时随地可穿越的领地。
我是在这个时候坚定了要离开家的决心。
我知道自己患有一种怎样的精神疾病——只有弱者才有的逃离病。
仰望山腰上紧紧挤在一块的院子,一丛丛慢慢亮起的灯光,只有逃离,我才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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