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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之阳,王城新垒。
新夯的黄土台基尚泛着潮湿的腥气,巨大的杉木龙骨如同巨兽裸露的骸骨,支棱在冬末灰白的天空下。
临时拼凑的宫廷匠人如同工蚁,在泥泞与木屑间穿梭。
斧凿声、号子声、重物拖曳声嘈杂刺耳,取代了镐京太庙的幽深钟磬。
新削制的木椽堆放在尚未干燥的宫墙根,散发出浓烈的松脂气,与风中洛水带来的浅淡鱼腥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刺鼻的“新”
味,试图掩盖东迁路上浓得化不开的血火焦臭。
尚未完全覆顶的临时王殿里,寒气如同幽魂,钻过草席遮挡的缝隙。
巨大的生铁炭盆内,湿柴噼啪爆响,腾起的浓烟混杂着温热的浊气,在低矮的殿顶盘旋积聚。
平王宜臼端坐在髹漆半干的木制“龙椅”
上,冕旒珠串之后的脸庞依旧苍白。
那身簇新的玄纁衮服,每一道褶皱仿佛都还印着碾过镐京焦土的车轮印记,沾染着沿途泥泞与风霜。
司礼官捧着尚未完全熏干的丹砂诏令竹简,声音在空旷的泥胚殿堂里显得异常空洞:“……逆贼既戮,社稷重光……凡扈驾东迁……文武百僚……着各晋爵秩一等……依功劳大小,恩赏金帛、田畴有差……”
诏书宣毕,一队宫人吃力地抬着沉重的木箱鱼贯而入。
箱盖掀开,不是预想中曾经库藏的厚重铜贝、华美玉珏,而是一堆堆码放整齐、边角粗粝甚至混杂毛刺的崭新青铜刀币,以及几卷略显生硬、散发着劣质胶浆味道的羊皮赏券——那些象征着土地的许诺刻写在薄脆的皮面之上,尚未落印定章。
百官立于殿下冰冷生土夯成的地面,袍裾被缝隙里渗出的寒气浸透。
他们垂首接赏,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毫无温润可言的金属刀币边缘,粗糙的棱角刮得生疼。
叩头谢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谨慎。
那冰冷的刀币堆放在木箱里,反射着殿顶透过草席缝隙渗下的几缕惨淡天光,一片凝固的死灰光泽,映不出一丝旧日库藏赤金的炫目。
消息如同被风卷起的灰烬,飘散四方。
数月之后,洛邑王庭之外那片刚刚清理出来、泥泞未干的广场,终于迎来了各路诸侯迟滞的旌旗。
卫侯的车驾率先轧过泥泞,停驻。
昔日猛虎般的雄姿被旅途风霜侵蚀,暗红的铜甲上多了几道难以磨灭的撞击凹痕与风化的锈迹。
接着是宋、陈、蔡……旗帜各异,却无不透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虚浮的威仪。
车马队伍带来远方驿路的尘土,迅速堆积在广场边缘尚未清理的残石断桩旁。
“礼——!
觐见——!”
随着宦者尖利的唱礼,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平王的身影在侍卫簇拥下显现。
冕旒低垂,遮蔽了大部分神情。
诸侯们依序登阶献礼。
卫侯献上的,是十车饱实的稷粟,麻袋口散溢出的新鲜谷香在冷冽空气中尤为突出。
宋侯则带来了五车精心鞣制的黑貂、玄狐皮草,油亮光滑的皮毛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陈侯奉上的,则是八架盛满各色温润玉器的大车,青玉圭、白玉璧在朴素的草席映衬下流光转圜。
一箱箱,一车车,被宫监唱名唱过,依例堆放在台下广场左侧临时开辟出的空地。
卫侯的粟堆最高,宋侯的皮草摞得整整齐齐,陈侯的美玉在寒日下泛着润泽的光。
就在最后一驾陈国玉车停放稳妥之时,天际浓云低沉,毫无征兆地,豆大的冰雨裹着凛冽寒风猛地砸落!
瞬间将泥泞不堪的广场变成一片混沌泽国!
护卫的甲士措手不及,慌忙以粗大油布去遮掩贡物!
然而迟了!
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没有精心包裹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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