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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的眼睛黑白分明,正瞧着我。
我不会算我的生辰八字,母亲咋个算的,我也没问。
但我觉得这菩萨早就认识,在哪儿见过?
母亲也跪在我旁边,点上三炷香,叫我跟着她一起磕头。
她的阴丹蓝布衣服摩在我脸上,粗粗拉拉的,很舒服。
她说:“这是文殊菩萨,你有啥子话,就对他说,他会保佑你。
你想啥子福气你就说,别说出口,心里念叨三遍。”
我头磕在地上,心里念着,极快,起码念了十遍。
回过头,发现母亲看着我,温柔极了。
我的命从来都没好过,恐怕一辈子不会好。
我当初心里念叨过的话,后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那庙在我们去后不久,就被砸烂了。
“文革”
中大门一直贴着封条。
听说恢复了,我还特地去看过一次,重新维修了,一切复原,用了几斤金子贴的佛面。
文殊菩萨也重塑了一尊,差不多是老样子,可我怎么看都觉得特别陌生——他不像能记得连我自己都没记得的心愿。
这是一个令我弄不懂的问题:十几年前母亲为何就挑中文殊菩萨,给她怀过的第八个孩子、活下来的第六个孩子做守护神,而不是专司理德的普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至高至上无所不能的佛祖释迦牟尼?她的文化程度仅够读简单的信,写几句满是错别字的问候话。
或许她是歪打正着,文殊菩萨那剑是智慧之剑,那狮子是智慧之力量。
或许她早就清楚,我一生会受求知之苦。
凡事想追个明白,了解底细,到头来只会增添烦恼,并付出惨重的代价。
一个人不知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儿育女,少灾少难,平安无事地逝去,化成泥顺江流入大海,多好。
可是母亲在这之前,在这之后,就没有关心过任何一个儿女,包括我的知识问题。
母亲没心思管,我也从没有再得到过她在庙里待我的温柔。
她认为没必要让我知道家里的秘密,当然我对自己的身世,也不该有知情之权。
2
我想去见历史老师,非常想。
我手忙脚乱找小镜子,但找不着,干脆把整个抽屉取在地上,翻找。
五屉柜装衣服的一格抽屉,有一个婴儿帽,那墨蓝色我从未见过,不把抽屉取下来,不易看见。
我伸手拿了过来,里面有个硬东西,是一支小小的口琴。
帽子很旧,还有几个蛀蚀的小洞,但墨蓝得可爱,有朵朵暗花,缎面里绒,摸在手里舒服又暖和。
这口琴,想起来了,我是见过的,母亲当时一把拿走了。
一定是她把它藏在这儿的。
我上了楼,找到被四姐放起来的小镜子。
我嫌自己脸黄,像个肝炎病患者,便往脸上扑了点大姐的女儿用剩的痱子粉,用手把粉揉散,抹均匀。
看了一眼镜子,一白遮十丑,觉得自己还瞧得过去了,就反扣在床上,我对镜子的恐惧恐怕不亚于母亲。
历史老师肯定会问,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你害怕?我不安起来,后悔扑了粉。
我脸一红,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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