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都给我看的些什么

    伴随着视线的模糊，我下落的速度似乎也被削减了很多。模糊的视线里依然是姥姥与我相处的点滴，朦胧但尚可辨认。直到彻底分辨不出一个个晕染过度的色块到底代表什么，一切又重新回到初始的黑暗，这时的我安安稳稳地落在一片柔软温暖又带着好闻味道的介质中。

    我觉得，那应该是我抽象的回忆中姥姥温暖怀抱被具象化的样子。

    我我贪恋地蜷在这边被我当作是姥姥怀抱的地方，心里在回味刚刚眼前掠过的画面给我带来的真切感受。安排在我身上错乱的时间秩序已经让我回忆不起姥姥已离开我多久，刚刚的短暂相处就变得尤其让我留恋。或许是表亲的哥哥姐姐很多，姥姥确实待身为老幺的我格外不同；也可能是在我成长过程中父母讲给我的童年故事有所倚重，我总觉得姥姥最爱我。而就是这一点点因为偏疼带来的小小甜蜜，似乎填补了我缺少隔辈疼爱的童年里大部分的遗憾。感觉到重获记忆。尤其是重获如此甜蜜的记忆的我，格外惊喜。这时候的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得来容易的惊喜背后，接踵而至的将会是什么……

    我毫无防备地回想着刚在的一切，直到一阵突如其来又万分熟悉的头痛向我袭来，猝不及防闭上眼睛的我，眼前被强行灌入了另外一些画面……

    胡同里只剩下穿着有娇红色小蝴蝶结点缀的鹅黄色蓬蓬裙的我蹲在地上独自玩耍，想要够远一点的小桶小铲玩具，却因为重心不稳扑倒在地。被砂石硌到甚至痛处有些灼热感的我强忍着站起身，习惯性地回过头放声哭起来，可哭了几声才发现，这街道上除了我空无一人。熟悉的海蓝色烟匣还在墙根安静地放着，可姥姥已不见踪影……

    姥姥怕别人乱动专门给我放集弹珠罐子的架子最高那层的小角落，现在空无一物，地面上好多已然破碎的陶片，亮晶晶的各式弹珠散落一地。似是没有人记得这个粉色的细长陶罐，曾是每个傍晚被我宝贝般捧在手里的物件……

    冰箱里不再有从几天前就准备好的各种哄我开心的吃食，老酱白粥、冰糖绿豆粥这些姥姥的独门绝技也没了过去时常想念、百吃不厌的味道。时间伴着种种变迁在我身边匆匆飞逝，我始终没有再敲开过小小院落外的那扇木门。

    在我慢慢地接受姥姥不再存在的这个过程里，突然到来的更强烈的甚至无法承受的疼痛感真实地警示我，这绝不是一场舒缓慢节奏的体验。柔软的棉花糖般的拥抱体验消失了，我的身体卷入了一场更让人窒息的极速坠落中。如果说之前的我是因为想要沉浸在近乎真实的影像中不愿睁开双眼的话，现在的我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封住眼帘，梦魇一般无法挣脱。

    是院门外的我举起小小的拳头不住地敲门，终换来里面传出的一句并不真切的“别再来了”……

    是转过头看向姥姥时，姥姥脸上不再挂着昔日望向我时一贯的和蔼又宠溺的笑容……

    是见到了我却扭头走开，任由小小的我在后面不停地边哭喊边追赶却都不回头看看……

    这样一幕幕我笃定根本没有发生过、更坚信绝没有发生可能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让我觉得无奈又可笑。忍着情绪看完没有和我建立起丝毫情感共鸣的这些画面之后，我天真地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然而这些画面似是偏要叫醒我哪些藏在犄角旮旯的回忆一样，开始了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