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大,大人,这……”一边面如土色的待诏见状,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大人,是,是我,拿砚台,不小心,翻,翻了。”丘胤明一拍桌子,笔砚都跳了起来,六个人不寒而栗。
过了好一会儿,丘胤明才说道:“知道吗?这事说大了就是欺君之罪。你们准备如何?”六人面面相觑,一个文书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大人,你给想想办法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担当不起啊。”丘胤明没说话,低头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六人道:“这样吧,你们现在全都回家,这事我来办。”六人一愣,战战兢兢向外挪步子。丘胤明又道:“快走。明天早上再来。千万别多嘴,懂吗?”
待手下的人走光之后,丘胤明插上门坐在桌前,将染了墨的朱批奏折全都整理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墨迹都不是很大,或许还有补救之法。他垂首苦思,纹丝不动地坐了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抽出一幅桌布,将十几本奏折包裹起来,夹在腋下离开了翰林院。他并不马上回家,却绕了远路至刑部门口徘徊了片刻方才慢慢走回家,吃过晚饭便早早关门休息了。
天黑一个时辰以后,丘胤明换上青衣,推窗而出,越过后墙。街上的人还不少,他一路往刑部而去,走近刑部大院,路上的行人渐少。刑部后头乃是天牢,所以向来有重兵把守,而前面的大堂待官员回家后便空无一人,只有资料库有人连夜看守。他靠着刑部院墙缓步走向大门,见门口只有四名兵丁持枪而立,放下心来,一看左右无人,飞身跃入高墙,几步闪进大堂。他夜闯刑部不为别的,只为弄些朱砂。除了皇帝用朱笔,京城里也只有刑部大堂用朱笔勾死囚。果然不出所料,大堂正案上有一小盘朱砂。他掏出一条绢子将小盘包上抓在手里,很快从侧墙而出,抄小路回到家里。
第一次模仿他人的笔迹,却偏是皇帝的朱批,丘胤明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自认倒霉,谁让他碰上这些不知好歹的手下。他点上两支大蜡烛,摊开奏折,细细研究起皇帝的字迹。听说皇帝体弱多病,果然笔锋柔软,不大容易摹仿。他练习了好一会儿才敢用一支小笔沾上朱砂,小心翼翼地将墨迹遮盖的朱批描上。整夜挑灯伏案,收工时外头已敲了四更,赶紧又去刑部晃了一趟将朱砂盘还回原处。天亮之后,他带着奏折至翰林院,侍书待诏与四名文书已在公务室中等候多时了。看见丘胤明从桌布包裹里取出昨日的奏折,六人面露惊色,不敢说话。丘胤明猜出他们的心思,便道:“一会儿工部的人来了,在外头看不见奏折,必上这里催。到时候,你们一个也不许讲话。”六人点头。
不出半个时辰,工部提取奏折的小吏脚步匆忙地跑进公务室来,对丘胤明道:“编修大人,前日下来的奏本可抄录完了?上头催得急呢。”丘胤明装出一脸的歉意,起身道:“奏本前日并未到此,是昨日傍晚后送来的,你看。”从案头取过沾了墨的奏折递与小吏,又道:“宫里头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连朱批都沾了墨。圣上真是勤政,亲自改好后才送到这里。我们方才抄录完,早饭还没吃呢。”丘胤明观他脸色,故意凑近很小声地说:“依我看,圣上自己打翻了砚台。”小吏一听,觉得此话在理,为难道:“我回去怎么说?”丘胤明一脸诚意道:“就照实回报,谁敢责备圣上?”小吏想了想,对他作礼道:“多谢大人。告辞。”快步出去了。待小吏走远,丘胤明回头对莫名惊诧的六个人道:“没事了。各干各的吧。”
几日过去,没听说那十几本奏折出事,丘胤明才安下心来,六个手下对他服服帖帖,每天整理公文更是一丝不苟,再没人借机偷懒了。那个待诏更是对他五体投地,端茶送水,铺纸磨墨,随叫即到。
这时东方家派来的丫环佣人已到达京城,东方炎的宅子里热闹起来,听说不久东方老爷子和东方麟,携同少夫人也要上京来。人气一旺,这片宅子闹鬼的传言也不再有人提起。于是丘胤明让柴管家去雇了几名佣人,专事打扫庭院,挑水烧茶,每到晚间仍是一人独在内院。柴管家心知肚明,一切料理得周到。丘胤明在翰林院小官中间口碑极好,不出两个月,待楚骏回京上任之后,他便被提升为从五品侍读,不再监管抄录等事,难得起草一些供皇帝参考的文书,有时随翰林学士一道驱车往国子监听讲。翰林老儒们迂腐不堪,丘胤明平日里不愿与他们为伍,便常在国史资料库中翻阅新近收录的各部奏本。疆土广大,各地良莠祸福形态万千,一言难尽,身处翰林院中,可望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