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唉,你别生气啊,其实我们都知道。我那时也不敢问,可现在都过去好几年了,刚才一时想起,才随口问问。不想说就算了,当我多嘴。”
恒雨还却也没生气,只道:“陈年旧事,提它作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高夜道:“看你最近一直不大高兴,我就想,那个丘大人未必比得上大师兄,别为了他难为自己。”
恒雨还转过身去,道:“睡吧。我困了。”
过了一会儿,高夜的呼吸声已很均匀,帘外只有清风吹起几缕江水拍打在船舷的轻微声响,越发显得清夜沉寂,一些并不想记起的往事凌乱地浮现在脑海中。
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打败大师兄。
曾经雄霸昆仑山之北,大沙漠之南的霍氏家族是西海盟第一任盟主麾下最有实力的一支人马,可世事无常,到父亲掌权的时候,霍氏家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继承人,于是,霍仲辉便和众孤儿一道被送到了玄都,后来成了他们的大师兄。霍氏家族自此亦土崩瓦解。
大师兄从小就是他们当中最出色的。当她刚能够舞起自己长枪的时候,他已常常接到父亲的命令出山办事。小时候,几个师兄曾在背后笑她,一个小姑娘选把大枪作武器,真是自不量力。
刚记事起她就明白,西海盟的大小姐又怎样,在玄都,倘若打不过别人,就什么也不是。即使哪天一不留神丢了性命,也不是新鲜事。家人会伤心,可这些师兄们没一个会有丝毫的惋惜和怜悯。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日复一日地拼命练功,现在竟然已有些淡忘了。或许百炼成钢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完全放下曾经日夜萦绕心底的困惑惶恐,曾经让人生不如死的肉身磨练。世间万象,皆随人心。于她而言,战胜一个又一个师兄便是明澈心境的路途,如同拨开层层风雪雾霭,一点点远离颠倒反复的苦厄与怖畏。
对四师兄无疾而终的思念之后,她一心一意练武,心无旁羁。十七岁那年,终于打败了三师兄杜羽。自从大师兄正式当上了西海盟的头领,已经两年多没回玄都了,她越发期待着同他的比试。日子虽然依旧,但还是渐渐地感到了变化。下人们不再津津乐道她日益精进的武学,而是偷偷地谈论起她的容貌。
记得那是一个风雪初晴的下午,已值春夏之交的时节,山坡上厚薄不一的积雪下,碧绿青翠的草在风中颤动,阳光洒下,草尖上融化的春雪闪亮得有些刺眼。野花高矮不一的茎干从雪下参差而出,顶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大都还是花骨朵,可也有早开的花儿迎着阳光摇曳生姿。藏人管这种花叫格桑梅朵,每年夏天开满湖边的草地。虽然外形看起来和姨母种在石屋檐下的几栏波斯菊差不多,可到底要强壮些,天气还并不温暖就早早开放。
手里抱着一捧鲜花,准备回去给姨母插在瓶里。不知怎的有些烦闷,便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进出玄都的那个山口。听赵伯说,前些日子派人去山外采买物品,大概快回来了吧。喝了半年的酥油茶,很是想念春天新出的蜀中蒙顶石花。
耳边传来马蹄声,她抬眼望去,还没来得及猜想是谁,一匹高头大马便冲入眼帘。天边吹来一阵风,将几缕云彩吹得无影无踪,阳光一下子灿烂起来,马上的人顿时显得分外耀眼。
她愣了一下方才发觉,那人竟是经年未见的大师兄。一袭黑袍,比记忆当中越发地英武。
那马大约是被突然出现在山坡顶端的人惊了,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霍仲辉收住缰绳,也看见了她。仔细端详片刻,忽然面露笑容,从马上跃下,道:“师妹,好久不见,差点都认不出了。”
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大概是极不自然的。
霍仲辉牵着马走了过来,朝她道:“这两年常听说你的事。盟主的人还以见你为荣。原来……”他那好看的脸颊被阳光照成了金色,眼珠里透着逼人的光彩,嘴角扬起,忽然挨近跟前,将她手中的花掐去一朵,轻轻地插进她的头发。
那一瞬间,空气里飘荡着马鞍上皮革的味道,还有他袖子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令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向上涌动。愕然间,他却已翻身上马,笑着又看了她一眼,拔转马头,扬鞭而去。
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她不知所措,攒着花枝的手心里竟溢出汗来。
他看人的眼神就是这么的毫无遮掩,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的要求无法抗拒。那天之后,许多情景都好像做梦一样。如今看来近乎荒唐,可那年夏天她就是这么飘飘然地沉浸在被他身影环绕的甜蜜,新奇和不安之中,而向他挑战的念头竟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周围的人开始议论起她和霍仲辉之间日益明显的情愫。她对此并不在意,且满心乐意地听说着所有人的猜测。可很多事情那时的她根本猜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