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未尽,夜雨乍收,早春深夜的寒气从青砖地上随风而起,透过鞋底,钻进衣衫,让人直打哆嗦。灵隐后山,白家别院中的佣人们此时都已在忙碌,井然有序,不仅看不见睡眼惺忪的,连搓手跺脚的都不见,人人低眉敛声,面色凝重,偌大的一个庭院里人来人往,却异常安静。
正屋里碳炉烧得正旺,簇簇地立了一地的人,帷幔两边的高窗只开了些许缝隙透气,离窗远的人早已面颊燥红,口干舌燥,可都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看着榻上的老者将一碗药慢慢饮尽。老者须发皆白,虽戴着巾子,也隐约看得见顶发无多。其人面色灰暗,颧骨削立,目如残灯,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灭一般。老者拥裘而坐,裘下已然穿戴一新,只是那消瘦不堪的身躯令人不忍逼视。这时,一旁的仆人将老者手中的空碗拿走,递上手巾。老者颤巍巍擦拭了一番,转头对立在榻边的素衣青年道:“平君,多亏了你,我今天好多了。”青年人微微颔首,无甚表情,只道:“老阁主,你需要多休息,有什么要吩咐的请尽量从简。”
若退回十年之前,谁能想象,这位当年凭着手中一把玄铁剑叱诧风云,快意恩仇的绝世豪侠竟然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在病榻上饱受折磨,不死不活的可怜境地。榻上老者正是问剑阁前任的阁主白承飞。当年将问剑阁交与白孟扬之后,他便隐居在这灵隐后山的别院里,至今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外人都道他急流勇退,安养天年,可只有儿孙辈知道,他退隐之后,常年郁郁寡欢,问起缘由,他皆缄口不言。家里人都说,这恶疾也正是积郁所成,为何至此,却无人能窥得一丝线索,久而久之,成了白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说起这病,来得甚是突然,豪无征兆的,短短两年内就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杭州府的名医请遍了,都束手无策。家人传说,先前有一位从南京请来的前御医曾说,像他这样的病症,就是神仙在世也没有办法,劝白孟扬道,与其让老爷子继续忍受煎熬,不如让他安乐而去。可是老爷子自己求生心切,不论什么大夫,什么偏方都愿意尝试,就连江湖郎中都请到家里来过。于是便
有家人暗道,年少英雄,老来贪生,人之常情。就这样折腾了一年多,实在是寻医无门了,白孟扬才放下前隙,接受了怀月山庄李夫人的建议,让司马辛前来为老爷子诊治。方才老者口中的“平君”,便是司马辛,侄孙一辈,并非外人,便以表字相称。
此时,只听问剑阁主白孟扬说道:“父亲要亲自主持今日大会,孩儿自不敢阻拦。可这时辰尚早,父亲还是先歇着,等……”话未说完,白承飞挥手打断道:“不可。祭祀之事不可怠慢,我静坐一会儿就要过去。你先亲自带人去看看,都打点妥当了没有。”白孟扬点头应了,见老父神色严肃,嘴角紧绷,知其心意决绝,怕是劝说不动,便不敢再多言。
白承飞缓缓抬头,目光一一扫过站在屋里的众人。转眼间自己的儿子也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早已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华,举手投足间俨然富家仕人做派,问剑阁主的名号,现在真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笑。白承飞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蹙了蹙眉头。白孟扬身边依次站着媳妇司马氏,孙子,孙女和孙女婿。孙子志杰呆头棱脑,也不知像谁,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倒是孙女蕊卿,自小聪慧懂事,可惜,若是个男孩儿,倒可教他习武传家。她那不久之前新婚的夫婿虽然是武林当中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可终究是别家人,总不能将白家数代的家业和名声托到别姓人家!可再看堂下立着的白孟扬的四个亲传弟子,没一个成气候的,心中不得不叹,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忽然隐痛又起,引得腹中不适,只得挥手道:“你们先各自下去准备,务必将各处安排妥帖。这次大会一定要办得风光,莫忘祖宗遗训。我先静坐一会儿。你们都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白蕊卿缓步出门来,转头见夫婿段云义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犹豫片刻,小声道:“相公,我家的这些事,你且不要太多心,祖父年纪大了,说话行事难免有些怪异。”段云义点头道:“没关系。”白蕊卿又道:“这次陪我回门,还要让你帮着父亲打理武林大会的事,我真有些过意不去。”段云义稍稍勉强笑道:“娘子为何这么说。这次大会事关重大,岳父一时里忙不过来,我帮把手也是分内的事。现在时候尚早,娘子还是回屋歇着吧,外面太冷,小心着凉。”白蕊卿似还想说什么,转眼却见父亲的两名弟子正向这边走来,应该是找段云义说话的,便不再言语,欠身道:“那我就先回了,一会儿记得过来吃饭。”
段云义目送妻子离开,心中乏起一丝无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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