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赶回来。
大雨落地前的人,走起路来也比素常快得多。行色匆匆的赶到了牯牛镇,刘子玄满眼都是和他一样行色匆匆的人,赶着牛的,牵着羊的,杀猪的杀猪,叫卖的叫卖,一整条街面上,满耳的人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现今的人们似乎是越来越爱赶集了……看那街面两边,有两层的楼的供销社,有飘着红旗的学校,国营食堂,还有带红色五角星的电影院,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也比前两年更多了……这不长不短的一条街,对刘子玄来说却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街东头一声早鸡叫,街西头听得真切,街西头一声夜狗啼,街东头不得清静。住在这街边的人们,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滋味呢?许多年以前,刘子玄就这样琢磨过,许多年之后,他仍然不得而知。这样热闹又吵闹的大地方,和那野地里的兔子岗是大不相同的,早些年跟着父亲到这镇上来,刘子玄多少还心存着好奇,可如今成了人,这样的热闹大地方,却越来越让他感到不安,感到害怕,究竟害怕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由来。
现时这天气下,能不能买到山鸡还在两可之间,刘子玄一刻不敢耽误,低着头在人缝里走。刚要提脚进那农贸市场,一抬眼,热呼呼的一颗心冷不妨被扎了一刀。前面不远处的人群里,刘子玄看见了一个人,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对刘子玄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十九岁那年,子玄爹托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也是个清贫人家的姑娘,和刘家正算是门当户对,两个人处了一年多,双方都算满意,于是两家父母就挑了日子,着手准备孩子们成亲的事。可是这好事没办成,灾难却一场连着一场的来了。就在那好日子的前几天,刘子玄的父亲突然意外亡故,如此,两个人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丧期头一年里,女方又突然解除了婚约,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后来只是隐约听说,她嫁到了牯牛镇上来,想来也该是过上了如愿的日子。于是,两个人在这一天这一地的碰面,似乎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说起来虽然简单,可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却给刘子玄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害,偏偏这世事难料,今天在牯牛镇的市集上,又碰上了当初的心上人,看到她,刘子玄免不了又是一阵揪心痛。
人头攒动中,对方也看见刘子玄,却惊慌中转过了身,只给他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大概因为心里惭愧,不便与旧相识四目相对吧,刘子玄见她不愿理睬自己,也不好再上前说话,于是又低下头,自顾进了农贸市场。如今他老娘病重卧床,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旧事呢?只在心里无端想起了自己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跟人交往,远比和林子里的野兽打交道来得凶险,野兽能伤害的只你的身子,可是人呢,他们却会在不经意中伤透你的心。
所幸的是,只在市集里转了一小会儿,刘子玄便在一个老猎户手里找到一只用套子逮到的山鸡,还活生生的。简单交易之后,刘子玄便提着捆了脚的山鸡走上了回头路。这才离家小半天功夫,他已经担心起家里的老人了。
偶然间遇到旧人,无端的记起了旧事,回家路上,刘子玄又回到了三年之前,于是,那心头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与那女人在一起一年多,至今回想起来,刘子玄心里仍然不得平静。她好像一根藤,死死缠在刘子玄腰上,时不时的把他拽回那些旧日子里去。那些日子是什么样的光景,刘子玄怎能忘?那时候,父亲还健在,娘亲也健康,天那么高,太阳那样亮,云是轻的,连风也和气……偏偏老天不常遂人愿,像是冲撞某个恶鬼,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那顺遂光景竟然急转直下,原本明亮的大世界,瞬时间变得狭小,变得阴冷,只短短三年,就走到了眼前这头朝下过日子的艰难境地里……一边赶路一边想着,无力抗争的刘子玄只能在心里自叹,叹这世间事的无常变幻,正如同当下这鬼天气。
头顶上,沉闷的雷声一步步逼近了,好像那高高在上的龙王爷也有许多坏情绪急着发泄,于是才连风带雨一齐向山林席卷过来。大雨之前的空气潮湿沉闷,刘子玄虽然大汗淋漓却也顾不上歇脚,他走一段跑一段,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在层层乌云下。
脚下是一条横在野地里的小路,素常少有人经过,今天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可是快到兔子岗的时候,抬头却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前面路边,刘子玄十足意外。从兔子岗往东走,大约五六里路才有一个叫羊公井的小村子,往西就是十二三里外的牯牛镇,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坐在野地里?莫不是想在大雨之前赶到羊公井,她才选了这条小路抄近道?
(待续)